“小姐要打听将军洗澡时辰？”阿蛮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着困惑，“首接问将军不就好了？将军不会隐瞒的。”
邓婵一口豆腐卡在喉咙中，差点捏碎手中银勺：“你…你就说你家小姐，卫小姐想沐浴，怕撞上将军用热水。”她说着舀了勺甜豆腐塞进阿蛮嘴里，“记住！要委婉一点，别被别人疑心。”
半刻钟后，厨房传来碗碟的碎裂声。
“啪——”
“哪里来的流氓！”尖利的女声刺透窗纸，“竟敢打听爷们的沐浴时辰，要不要脸！”
恰好另一个厨娘认得阿蛮，压低声音：“噤声！这是西厢房卫姑娘的侍女…”
厨房院门“砰”地被撞开，阿蛮耷拉着脑袋走出了院子，衣襟上沾着豆腐渣。远处几个壮汉在那摆弄推车，她眼睛一亮，“阿牛！阿牛！”她旋风般冲出去，片刻后，西北角偏僻的柴院里传来阿牛的闷响声和求饶声……
“申时三刻！竹韵堂！”
“小姐！”阿蛮得意洋洋地回来，袖口还沾着几点血迹，“阿牛那小子还说，少将军沐浴在时向来不爱让别人伺候，就只让府中的两个哑仆轮流烧水…”
邓婵心跳加快。竹韵堂？昨日闲逛时自己倒是去过，那处挨着剑庐，是处半露天的浴房，浴房西面围着竹帘，最适合偷窥……
“小姐，你的脸怎么红了？”阿蛮慢慢凑近，疑惑道。
“热的！”邓婵猛摇团扇，“天太热了！你去柴院看着阿牛，别让他报信。”
申时的日头西斜，将竹韵堂的琉璃顶映成琥珀色。邓婵避开巡逻侍卫，蹑手蹑脚穿过走廊，紧贴墙面，待到没人时快速进入。
听见浴池里头水声淅沥，两个哑仆正背身退出院门，她闪身躲到院落角落的小片竹林后，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喘气。
她踮起脚尖走近，靠近浴池后，看到竹帘隙里飘出缕缕白雾，混着熟悉的青麟髓香。邓婵用银簪在竹帘间挑开条细缝，看见沈湛正背对着竹帘坐在汉白玉池中，那副镂空面具竟还戴在脸上，水珠顺着镂空纹路滴落肩头。
水雾氤氲中，他背上伤痕交错如网——箭疤、刀痕，还有道斜贯腰际的砍伤……邓婵紧紧咬住嘴唇，这旧伤叠新伤，刀伤箭伤纵横，根本分不清有没有界河边留下的。
沈湛抬手解开发带，黑发垂落掩住后颈。邓婵急得往前探身，脚下鹿皮靴踩断一节枯竹。
“咔。”
水声骤停，沈湛侧头，面具眼洞处寒光一闪。
邓婵赶紧屏息缩回竹帘后，却见他只是起身去拿澡豆，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背脊滚落，在腰间那道狰狞伤疤处打了个转，没入池水。
眼看申时将尽，沈湛却始终没摘下面具。水雾渐浓，她只能勉强看到他脖颈的轮廓，根本看不清是否有梦中那个月牙形咬痕。
“哗啦——”
沈湛突然跨出浴池。
邓婵闻声慌忙后退，不料转身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青麟髓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她僵着脖子抬头，看见沈湛湿漉漉的喉结，上面还挂着水珠。
“卫小姐好雅兴！”
暗红色中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腰间衣带半系不系，水痕在胸口洇出深色痕迹，发梢滴水落在邓婵鼻尖，凉得她一颤。
“我…”邓婵耳根烧得厉害，“自码头惊鸿一瞥，我对将军的身姿便难以忘怀。早知将军剑术高超，心痒难耐，特来…”她瞥见池边佩剑，急中生智，“便特来请将军舞剑！万望将军不吝赐教！
沈湛倏然俯身，带着浴后热意的呼吸扫过她耳廓：“看人沐浴学剑？”他低笑时胸腔震动，隔着衣料传到邓婵后背，“卫姑娘果然…天资聪颖。”
最后西字咬得极慢，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邓婵才意识到：他早就发现她了，习武之人怎么会没有警觉性，发现不了院中的大活人。是自己过于急迫，以至于大意了！
“将军背上的伤…”她红着脸转移话题。
“旧伤。”沈湛随手摆弄衣带，“要看仔细些么？”说着便真打算扯开衣襟。
邓婵慌忙转身，却被他用剑鞘拦住。那柄横在腰间的剑鞘，与褚奕的佩剑制式分毫不差。
“明日卯时，剑庐。”沈湛忽然正经，“沈某恭候卫小姐大驾！”他转身而去。
邓婵怔在原地，首到沈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晚风送来他残留的气息，那尾调里极淡的蜂蜜琥珀香，与记忆中的温度重合得严丝合缝。
“小姐！探查到了吗？”阿蛮揉着手腕，这丫头刚给阿牛解绑，威胁一番后才从柴房回来。邓婵现在满脑子都是沈湛背后的伤：若他当真是褚奕，为何迟迟不肯相认？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但愿不是。
邓婵抬首望向剑庐方向，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
明日卯时…在近身观察他舞剑时，可以再想办法试探。毕竟，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但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容抹去。
暮色西沉，最后一缕天光掠过竹韵堂的琉璃顶，将那些鱼鳞状的瓦片染成金色，晚风穿过回廊，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几只栖在房顶的麻雀。
堂内竹影婆娑，在汉白玉铺就的浴池边投下凌乱的墨痕，水面浮着的花瓣渐渐沉底。远处厨房的炊烟斜斜升起，与浴房的蒸汽在空中交织。
更鼓声隐约传来，惊动了石头缝里边的蟋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嘲笑方才那场未遂的窥探。
沈湛站在远处阁楼上，指尖着黄金面具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