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骄缓缓转身，目光犀利如刀，扫过堂下众人。
檀木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在夜晚的寒意中结成细密的水珠。
南齐的三位掌柜连忙起身行礼。
右侧的霍娘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
钱掌柜则微微前倾身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赵骄的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那个陌生男子身上。
那人一袭墨蓝劲装，腰间悬着三枚玄铁飞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牌。
感受到注视，男子抬眼。
赵骄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
“这位是？”赵骄踱步至男子跟前。
男子不慌不忙地起身，抱拳，展颜一笑：
“无名之辈，特意代替好友来苍梧郡...向赵郡守问好。”
赵骄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痕。这哪是什么无名之辈？分明是常握兵器的手。
南齐分号虽少，但收益颇丰，莫非是朝廷派来探查的暗使？
“那！孙掌柜他？”
赵骄佯装不经意地发问，同时用余光观察着男子的微表情。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函，递过来。
赵骄接过信，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主子见谅，孙某家中有要事缠身，特请挚友代为赴会。此人可信，万望照拂。若有示下，但凭转达。——孙某顿首再拜
赵骄指尖过信纸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墨点——这是他与孙掌柜约定的暗记。
照拂？自然可以，但信任？呵！他赵骄在商海沉浮这些年，岂会如三岁孩童般天真。
再抬头时，发现男子正盯着自己头上玉簪，眼神晦暗不明。
赵骄并未理会，侧身向另外两位南齐掌柜回以一笑：
“诸位远道而来，赵某不胜荣幸。”
他挥袖，缓行几步，坐在上首。
殿下的信来得仓促，光凭借一片布料认人确实草率...不如，让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说来惭愧！”
赵骄执起酒壶，“本官新婚燕尔，夫人日前归宁省亲，我却因公务缠身未能同行。”
他眼角余光扫过众人，在场只有霍娘是女子，若是殿下行踪暴露与各掌柜有关，她的嫌疑最大。
他举起酒杯，“岳母最爱花香，因此，偏厅准备了各种香粉，各位掌柜见识广，烦请帮忙挑选。”
钱掌柜眯着笑眼，眼尾堆起层层褶皱：“赵大人日理万机，夫人定能体谅。”
“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当真羡煞旁人。”霍娘笑道。
坐在中间的南齐掌柜神色无异：“自然！自然！”
……
酒过三巡，各分号的账目己汇报完毕，而他要的答案，正在这些细微的破绽中渐渐浮出水面。
众人移步偏厅，鎏金熏炉中青烟袅袅，十二名侍女手捧鎏金香盒分列两侧。
“诸位请便。”
赵骄斜倚在紫檀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众人，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霍娘莲步轻移，绛色罗裙扫过地面。
当她行至第七个香盒时，赵骄注意到她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那盒中盛着淡紫色的粉末，在光下泛着光泽。
“这倒是稀罕物。”
霍娘用银匙挑起些许，凑近鼻尖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又迅速舒展开来。
赵骄眸色一沉。
这盒香混着芍药香的配方，正是他特意为试探而设——唯有常接触此香的人，才会对这独特的香气如此敏感。
“诸位慢用，赵某先行告退！”
他拱手作别，袍角带起一阵微风，思绪愈发清明。
书房内。
数十册账本整齐码放在案几上。
赵骄抽出一册南齐分号的账目，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批注，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眉间阴晴不定。
“阿蛮，去请霍掌柜来一趟。”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账册上有几笔，请她帮忙参详。”
偏厅内。
阿蛮躬身行礼时，余光瞥见那墨蓝劲装的男子眉峰挑起。
霍娘整了整腕间玉镯，起身离开。
书房内。
赵骄执起狼毫笔，语气温和，目光锁在霍娘发间那支银簪上，那是去年岁贡时他亲手所赐。
“金芒州的店铺都辛苦你打理了。”
霍娘福身：“职责而己。”
沉默在室内蔓延。
“不知大人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唰——
一片布料从赵骄袖中飞出，平铺在案上，他声音骤然转冷：
“霍娘为何不忠？与南齐人暗通款曲，出卖邓公子行踪？”
霍娘双膝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大人何出此言？”
赵骄俯身。
“经过你身边时，就隐隐有芍药暗香，邓公子行踪是绝密，知道的人虽少，但，若有心人打探……”
霍娘惨笑：
“原来，大人早就怀疑我，那花香的局，是为我而设。”
她表情痛苦，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大人别不信，我对大人忠心耿耿，若非大人当年信我，我早己经被家族配给那老贼换取官职...今日闻到那芍药香气，我也觉得奇怪，那是族中妹妹习惯用的香料，可是妹妹还在金芒州待嫁，怎么会与南齐有联系？”
赵骄眸光微动，她字字恳切，难道并不知情？
“你妹妹会武吗？”
“自幼习剑。”霍娘脸色煞白，额角沁出细汗，“前几日她还来信说在准备嫁妆...”
赵骄拾起案上布料，叹息着将手搭在霍娘肩上：
“霍娘啊！枉你阅人无数，倒是被自己的妹妹骗了，若非有你，她怎么住得了天字号房？”
霍娘踉跄后退，深深一拜：
“家丑外扬，属下自会清理门户，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说完转身离去。
赵骄着手中账册。
金芒州霍氏，当年若非看中霍家在金芒州的影响力，又赏识霍娘雷厉风行的手段，他怎会破格任用女子掌事？
但愿霍娘对得起自己的信任，如若...
赵骄神色阴狠，金芒州多的是想取而代之的豺狼，毕竟在这乱世，最不缺的就是...有手段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