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槐是被豆腐香熏醒的。
他睁开眼时,那盏白纸灯笼还挂在门楣上,灯罩内侧结着层蛛网般的血丝。昨夜暴雨冲刷过的坟场泛着腥气,三十七座荒坟像泡发的馒头鼓胀着。右腿伤口的疼痛突然尖锐起来——有活人进了坟场。
秋娘挎着竹篮的身影出现在第十一座坟后。她今天换了件靛青袄子,衣摆扫过坟头草时发出沙沙响动。老宋注意到她走路完全没有声音,篮子里飘出的白雾在晨光里凝成婴孩手掌的形状。
"宋哥的腿..."她蹲下时露出脖颈后的蝴蝶胎记,那翅膀竟比昨日鲜艳了些,"我带了艾草膏。"
药膏挖出来的瞬间,老宋的瘸腿突然抽搐——陶罐里盛的根本不是药,而是半凝固的血浆,里头泡着几片碎指甲。秋娘却像没看见似的,沾着血的手指首接按在他溃烂的伤口上。
剧痛让老宋眼前发黑。恍惚间他看见秋娘的影子在朝阳下分裂成三道:一道保持人形,一道像老树盘根,最后那道竟是纸扎童女的模样。等她收手时,伤口居然止住了溃脓,可溃烂处的皮肤底下,分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灯油要换了。"秋娘突然指着门楣的灯笼。那盏灯不知何时熄了,灯罩上并蒂莲的朱砂蕊变成了深褐色。她踮脚取灯时,老宋清楚看见她腋下有道缝合线般的疤痕,线头还是湿漉漉的红色。
正午的坟场安静得诡异。老宋啃着秋娘留下的菜团子,发现馅料里掺着某种黑亮的甲虫腿。他吐出来的瞬间,听见地底传来此起彼伏的咀嚼声。三十七座坟包同时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身。
傍晚巡坟时,老宋在槐树下发现了秋娘的梳子。
这把缠着发丝的桃木梳卡在树皮裂缝里,梳齿上沾着糯米粒。更奇怪的是树干上的刻痕——七道深浅不一的竖线,最新那道还渗着树汁。老宋用灯笼去照,火光突然被吸进刻痕深处,树皮上浮现出用血画的符咒。
"啊呀..."
秋娘的叹息声从树顶传来。老宋抬头时,看见她倒挂在枝丫间,长发垂下来扫着他的脸。靛青袄子像蝙蝠翅膀般张开,露出里头缝满铜钱的里衬。那些本该是陪葬品的铜钱,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翻转,露出背面相同的"光绪通宝"字样。
"宋哥好奇这个?"她轻盈地落下来,手指拂过树皮刻痕,"是记日子用的。"突然抓住老宋的手按在第七道刻痕上,"到中元节,就满七天了。"
灯笼在这时剧烈摇晃。老宋看见秋娘的影子投在树干上,那影子正用多余的两条胳膊梳理头发,动作和她本人完全不一致。更可怕的是,树根处渗出汩汩鲜血,在泥土上画出与灯罩相同的并蒂莲图案。
回屋后老宋发了高热。
昏沉中他听见窗纸被指甲刮擦的声响,三十七盏坟头白灯笼同时飘到窗前,每盏灯罩上都映着秋娘的脸。她似乎在哼《叹十声》的小调,可词句全是倒着唱的。瘸腿伤口突然裂开,钻出条沾血的蜈蚣,那虫子顺着床柱爬向灯笼,在灯罩上咬出"快逃"两个字。
五更时分,老宋被铜铃声惊醒。
镇长带着西个壮汉站在雨里,他们中间放着卷草席,席角滴落的血水在泥地上汇成铜钱形状。
"童尸送到了。"镇长踢了踢草席,露出只青紫色的小脚,"按规矩得点天灯——"他突然盯着门楣上的白灯笼,"这灯...谁给的?"
灯笼的纸面突然渗出鲜血,灯罩上的鸳鸯变成了吊死鬼翻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