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罩上凝结的露水突然爆裂时,宋三槐就知道要出事。
他猛地拽紧灯绳,瘸腿在湿滑的坟头草上打了个趔趄。那盏锈蚀的青铜灯笼在腰间剧烈摇晃,照得三十七座无碑荒坟忽明忽暗。远处雷声像裹着棉被的闷鼓,雨点子却迟迟落不下来——这正是乱葬岗最危险的时辰。
"戌时三刻,阴兵借道..."老宋用指甲刮着灯罩上的水雾,青白色的指节在玻璃上留下五道混着泥垢的湿痕。灯笼突然"噗"地窜起半尺高的绿火,照亮他右腿裤管上那块永远干不了的暗渍。三年前被腐尸咬伤的伤口又开始发痒,仿佛有蜈蚣在溃烂的皮肉里产卵。
第一声异响从东南角的槐树下传来。
老宋拖着瘸腿往声源处挪动时,挂在腰间的铜铃突然哑了。这铃铛是上任守墓人留下的,据说用吊死鬼的铜钱熔铸而成,遇阴气便会自锁铃舌。此刻它正死死贴在老宋的胯骨上,冰凉得像块寒玉。
"谁?!"他举起灯笼的手在发抖。灯光穿透雨前浓雾,照见那座新垒的坟包——下午刚葬的溺死女尸,坟头土竟然塌了半边。
腐臭味混着某种诡异的甜香扑面而来。老宋的瘸腿突然剧痛,伤口里渗出粘稠的黄水。他看见塌陷的坟土里伸出一只青紫色手掌,五指张开的姿态像是在讨要什么。指缝间夹着的纸钱正无声燃烧,火苗却是诡异的靛蓝色。
"要灯是吧..."老宋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黄符,这是镇上神婆给的压尸纸。他哆嗦着把符纸凑向灯笼,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十步开外的老槐树上,挂着七盏白纸灯笼。最底下那盏突然裂开道口子,灯罩里蜷缩的尸虫下雨似的往下掉。这些本该啃食腐肉的黑甲虫,此刻却发疯般扑向燃烧的纸钱,甲壳在火光中爆出噼啪脆响。
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活了。
那些盘曲的树根在灯笼照射下变成纠缠的肢体,树干上的疤结睁成无数只眼睛。老宋的瘸腿一软跪在坟前,看见溺死女尸的左手正从土里完全伸出——掌心朝上,本该压着镇魂铜钱的位置,此刻只剩个被血水泡发的黑洞。
"宋哥!"
清脆的女声刺破浓雾。老宋回头时,看见豆腐坊的秋娘提着竹篮站在坟场边缘。她杏黄的衫子被风吹得鼓起,像盏将熄未熄的阳世灯。奇怪的是,那些发狂的尸虫突然全部转向,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疯狂逃窜。
"今天十五,给您送点艾草团子。"秋娘弯腰放下竹篮时,老宋注意到她脖颈后有块蝴蝶形状的胎记。当她的影子掠过那座塌陷的坟包时,女尸伸出的手突然缩回土里,仿佛被烫着了似的。
灯笼的火光在这时恢复正常。
老宋喘着粗气爬起来,发现秋娘的篮子里除了吃食,还躺着个崭新的白纸灯笼。灯罩上用工笔描着并蒂莲,花蕊处却奇怪地点着朱砂。
"这灯..."
"夜里路黑。"秋娘打断他,手指轻轻拂过灯罩。那些朱砂点突然渗出血珠,在纸面上洇出枝蔓般的纹路。"提着它巡夜,比您那个..."她瞥了眼老宋腰间的青铜灯,"...安全些。"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秋娘告辞时,老宋看见她的影子比常人淡得多,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更诡异的是,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雾里时,那些逃散的尸虫又窸窸窣窣爬回坟场,全部聚集在秋娘站过的地方,组成个完整的圆形。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老宋拖着瘸腿回到守墓小屋,发现门缝里塞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镇长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日酉时送溺亡男童尸,备双灯。"
他望向墙上挂的历书——农历七月十西,百鬼夜行前夜。
屋外,秋娘留下的白纸灯笼在暴雨中纹丝不动。灯罩上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变成了交颈鸳鸯,朱砂点的眼睛正首勾勾盯着床榻。老宋的瘸腿伤口突然涌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地后竟自己滚向灯笼,在灯座下聚成小小的漩涡。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灯笼里的火光"啪"地爆了个灯花。老宋在闪烁的光影间看见秋娘站在自己床前——她的嘴角裂到耳根,正用长满尸斑的手抚摸他溃烂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