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氧气管堆里,手指捏着那枚显影的胶卷,月光从厂房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出T-34军车底下那个穿制服的男人——他胸口插着的枪,扳机护圈上有个V形凹痕。
三年前,小雨她爸就是用这把枪抵着我的膝盖,说:"瘸子比死人有用。"
"操!"王师傅的吼声炸得我耳膜生疼。他手里的炮弹壳砸在行车控制台上,"咣当"一声,震得生锈的螺丝钉簌簌往下掉。我盯着脚边那堆氧气管,管口塞着的黑色物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引信。
"陈野!把那破管子挪开!"王师傅又吼了一嗓子,手指在控制杆上抹出一道血痕——那不是他的血,是刚才小雨被警车带走时,胳膊在车门上蹭破的。
我伸手的瞬间,头顶突然传来"咯吱"的金属摩擦声。小雨倒挂在行车轨道上,助听器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冷光,像悬在我头顶的一颗子弹。
"接着。"
她突然松手,整个人像只蝙蝠似的荡下来。胶卷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我下意识去接,却眼睁睁看着它掉进了氧气管堆里。
"别动!"
王师傅的瑞士军刀擦着我手背飞过,"咔嗒"一声钉进氧气管缝隙,刀柄上"1975.3.29"的刻痕正好卡住了引信的撞针。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把刀要是偏半寸,现在炸上天的就是我的胳膊。
小雨落地时扯开了工装裤的膝盖部位,露出里面缝着的车间流程图。红笔画了个巨大的叉,正对着钢水包下方的区域。"我爸今晚要熔的不是废铁,"她喘着气,左眼的瞳孔比右眼慢半拍地收缩着,"是这个。"
钢水包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王师傅一脚踹开控制台下的消防柜,从里面拽出个生锈的铁盒。我认得那个锯齿状的缺口——三年前,就是这把钥匙撬开了我的膝盖骨。
"闭眼!"
钢水包倾覆的瞬间,整个世界变成了血红色。三百二十六只纸飞机从废料堆里腾空而起,在热浪中燃烧,像一场逆行的雪。滚烫的钢渣溅到我脚边,王师傅用炮弹壳接住一块,暗红色的表面映出我们扭曲的脸。
"这是你哥的枪。"
钢渣碎裂,露出半截扭曲的枪管。那个V形凹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小雨腰侧的淤青形状一模一样。我膝盖的旧伤突然疼得钻心,耳边又响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小雨她爸的冷笑:"瘸子比死人有用。"
行车链条"咯吱"作响,燃烧的纸飞机灰烬飘落,在地上组成奇怪的图案。小雨的助听器突然发出有节奏的杂音,她蹲下来,手指划过灰烬:"越南,奠边府,第三哨所。"
王师傅一脚踹开消防柜,柜门内侧用粉笔画着张歪歪扭扭的地图,箭头指向同一个地方。"你哥留的,"他把染血的炮弹壳塞给我,手掌上的老茧刮得我生疼,"现在跑还来得及。"
我低头看炮弹壳内部——血和钢渣混合的污渍下,渐渐浮现出另一组数字:2015.6.12。股灾日。也是小雨哥哥的"阵亡"纪念日。
钢水冷却后的残渣里,那把枪的扳机护圈闪着冷光。我伸手去摸,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耳边突然响起助听器尖锐的鸣叫。小雨扑过来拽我,我们俩一起摔进灰烬堆。飘落的纸飞机灰烬中,我隐约看见自己三年前写的那首诗——被钢水烫过的字迹扭曲变形,像极了K线图上那个致命的缺口。
王师傅站在钢水包残骸旁,手里的炮弹壳滴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盯着我,眼神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1968年高地,我们连队32个人,就活下来两个。"
行车突然再次启动,生锈的链条绞着最后几只纸飞机上升。在离残余钢水还有三米时,那些飞机突然同时燃烧起来。灰烬落在我们肩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现在懂了?"小雨从灰烬里捡起唯一幸存的纸飞机,那上面我的字迹被她的血染成了褐色,"他们要熔的不是证据——"
她拆开纸飞机,显影胶卷上的图像终于完整呈现:那辆T-34军车底下,穿制服的男人手里攥着把同款手枪,而车尾阴影里站着年轻时的王师傅。
"——是见证人。"
氧气阀突然爆裂,金属碎片西处飞溅。王师傅用炮弹壳接住最锋利的那片,转身砸开了车间的后门。夜风卷着燃烧的纸飞机灰烬涌进来,在地上组成一幅奇怪的图案——像是地图,又像是某种电路板。
小雨的助听器又响了,这次杂音组成了某种节奏。我低头看手里的炮弹壳,2015.6.12这个数字下面,慢慢浮现出另一行小字:当未爆弹遇见玫瑰。
这是我那首被钢水烫毁的诗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