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火舌带着令人心悸的嘶嘶声疯狂舔舐着夜空!
染坊窝棚干燥的芦苇顶和堆积的干草柳条在油脂浸染的靛蓝染料助燃下,化作最猛烈的燃料!
火焰升腾,热浪像无形的巨掌狠狠拍在冲出窑洞的叶清澜脸上,瞬间燎焦了她鬓边的碎发!
刺鼻的焦糊味和染料燃烧的怪异气息呛得人窒息!
“阿满——!”
叶清澜肝胆俱裂的嘶喊被火焰爆燃的轰鸣彻底吞噬!
她眼睁睁看着阿满那单薄如纸的身影,决绝地、没有半分迟疑地,一头扎进了那片正疯狂吞噬一切的幽蓝火海!
那里面,有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指尖磨破渗血才编出的、承载着钱老师赞叹和“非遗”希望的草编样品!
是他沉寂世界里唯一能发出声音、能烙下印记的存在!
“篮子……我的篮子……”少年绝望的呜咽仿佛还在耳边,己被火焰的咆哮彻底淹没。
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穿心脏!
叶清澜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本能,抬脚就要跟着冲进去!
“澜姑!!”二虎惊骇欲绝的狂吼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他刚从屋里冲出,正看到阿满消失在火墙里的最后一幕!
不行!硬冲进去就是送死!那火太大了!窝棚随时可能彻底垮塌!
感知!用感知!叶清澜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疯狂地凝聚起来!这能力是催命符,透支一次便是刮骨剔毒!可她没有选择!
轰——!
意念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破眼前灼热扭曲的空气,强行扎入那片狂暴的火域!
瞬间,无数混乱、灼烫、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那是芦苇燃烧的绝望嘶鸣,是柳条碳化的剧痛哀嚎,是靛蓝染料在烈焰中分解发出的诡异怨念!剧烈的头疼如同被无数冰锥刺穿太阳穴!胃里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着牙,舌尖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意念在火狱中艰难穿行,越过狂舞的烈焰,捕捉着!搜寻着!
在那里!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锚点牢牢钉在火场深处!
那意念混乱而恐惧,带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执拗!是阿满!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窝棚最里侧那个存放样品和一小罐刚熬好、准备染深红色莲瓣的高级茜草浓缩浆的角落!
火焰正从倒塌的棚顶和西周疯狂地向他合围!他死死抱着几只还未被完全吞噬的、沾满烟灰的篮子,像守护着最后的珍宝!
找到人了!
叶清澜的心刚刚落下半分,更恐怖的危机感骤然炸开!
阿满所在的角落两侧,正是堆放着备用干草垛和半桶桐油的位置!
桐油桶被倾倒的杂物压得变形!一旦火势蔓延过去,桶身炸裂,桐油泼洒……后果不堪设想!
水!需要水!大量的水!盐碱滩干涸,最近的引水渠在百步之外!靠人挑水灭火根本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引渠水!
叶清澜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因剧烈的头痛和意念透支而阵阵发黑,模糊的重影晃动!她死死盯住百步之外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微弱银光的引水渠!那是滩地唯一的水源!引它过来!
意念再次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被她强行拉开!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混乱的火场,而是那条沉默流淌的引水渠!
意念的触角如同无形的根须,疯狂地向着渠水延伸、缠绕!沟通!驾驭!
“渠水……过来……”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颤抖!
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状黑斑!一股冰冷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引水渠的水流骤然一滞!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平静的水面猛地翻腾起浑浊的旋涡!哗啦啦——!一道浑浊的泥浆水龙如同被激怒的土龙,猛地从渠中断裂处破堤而出!裹挟着碎石泥沙,顺着叶清澜意念强行撕开的路径,朝着熊熊燃烧的窝棚猛冲过去!
“我的娘咧!”二虎看着那道凭空出现的泥浆水龙,吓得张大了嘴,随即反应过来,狂吼着抓起窑口的水桶和一切能舀水的家伙什,跟着水龙冲向火场!
浑浊的泥水如同天河倒灌,带着沛然巨力,狠狠撞上幽蓝的火墙!
嗤——!!!!
震耳欲聋的蒸汽爆鸣声响彻盐碱滩!浓密呛人的白烟瞬间冲天而起!泥水与烈焰疯狂地搏杀、吞噬!幽蓝的火蛇在泥浆的冲击下扭曲翻滚,发出不甘的嘶鸣!大片的火焰被瞬间浇熄!
趁着这水火交锋的混乱间隙,二虎如同疯虎般冲进烟雾弥漫、残火未熄的窝棚废墟!
“阿满!阿满!”他嘶喊着,不顾滚烫的灰烬和呛人的浓烟,双手疯狂地在焦黑的瓦砾和倒塌的木梁间扒拉着!
“咳……咳……”细微的咳嗽声从一堆冒着烟的草灰下传来。
二虎狂喜地扑过去,双手被烫得通红也浑然不觉!
他猛地掀开一块滚烫的、压在上面的半焦木板!
阿满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浑身被烟灰熏得漆黑,头发眉毛都燎焦了大半,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灰烬和泥水混合的污渍,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烟熏火燎中亮得惊人!
他怀里,死死抱着三只草编篮子!
篮子被熏得乌黑,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焦痕,莲瓣染色的深红几乎被烟灰覆盖,篮身也沾满了泥水,狼狈不堪。
但它们完好无损地被他护在身下!
在他脚边,还歪倒着那个装着深红茜草膏的小陶罐,罐口碎裂,粘稠如血的膏体流了一地,浸透了他半边裤腿,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气味。
叶清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二虎抱着熏得像块黑炭、却死死护着篮子的阿满冲出浓烟。
一股巨大的眩晕和彻底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猛地盖了下来!她身体晃了晃,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二虎带着哭腔的嘶吼:“澜姑!澜姑你怎么了?!”
黑暗。
无边无际,粘稠滞涩的黑暗。
像沉入了盐碱滩最深最冷的泥沼底部。
没有光,没有形状,没有方向。
只有冰冷沉重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
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远处滩地沙棘林在夜风里细微的簌簌声,窑洞角落里老山羊不安的喷鼻和蹄铁轻叩地面的哒哒声,二虎压抑沉重的喘息……还有身侧,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噼啪”声。
那是柔韧的植物纤维被手指巧妙弯折、编织时发出的熟悉轻响。
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是阿满。他还活着,他在编东西。
叶清澜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纹丝不动。
视觉被彻底剥夺了。意识在黑暗的海里漂浮,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催动洪水般的渠水灭火,强行沟通驾驭远距离的水流……这远超负荷的意念透支,终究带来了最首接的惩戒——暂时性的失明。
“澜姑?醒醒吗?喝点水……”一个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二虎。
一只微凉的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粗糙的陶碗边缘触碰到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温水流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
叶清澜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哑气音。
“别急,澜姑,别急……”二虎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哭腔,“阿满没事……篮子……篮子他抢出来几个……”
他笨拙地用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着叶清澜脸上沾到的灰尘烟灰,“有田叔说……眼睛是……是累坏了心神……养几天……养几天就好了……”
黑暗里,那种植物纤维编织的“噼啪”声始终没有停息。
固执,绵长,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粘稠依旧,感官却在混沌中渐渐苏醒。
叶清澜感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没有知觉的手腕。
“澜姑,”二虎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沉重的黑暗,“光躺着……闷得慌吧?我……我拿了些药材过来……你……你摸摸看?”
叶清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二虎仿佛得到了某种鼓励。
他轻轻托起叶清澜无力的手,引导着她的指尖,触碰到第一样东西。
冰凉,坚硬,表面布满细密纵纹和环状凸起。
“这是……茯苓。”二虎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指尖带着叶清澜的指腹,缓缓划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山里采的大块根……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树皮?很结实……”
指尖的触感在黑暗中无比清晰。粗糙的纹路,硬实的质地,冰凉的温度。
接着,指尖被引导着触碰到另一样。
温润微凉,表面光滑细腻,带着清晰的纵向沟棱。
“这是……白芍。”,“根刮了皮的……滑溜溜的……摸着像瓷……你摸摸这棱线……一道一道的……”
光滑细腻的触感,清晰的棱线走向,温润中带着一丝微凉的生命力。
然后是第三样。
干燥,极其轻薄,带着清晰的脉络纹路,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感。
“蒲公英叶子……晒干的……”二虎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些哭腔,“很薄……脆脆的……你看这脉纹……像不像叶子的筋骨……”
轻薄脆弱的质感,清晰的叶脉纹路在指腹下延伸,那细微的锯齿感勾勒出叶形的边界。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叶清澜心中升起,她不知道这次眼睛还能不能好,但是他不后悔,当时太着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腾空运水的事,难为这孩子想这笨拙的办法安慰她。
当指尖触碰到一种质地奇特、带着强烈刺激辛辣气味的块状物时,叶清澜的心猛地一跳!那触感坚硬中带着一丝油腻的滑腻,独特的辛香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
“这是……生半夏。”二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谨慎,“有毒的……不能乱碰……你看它这皮……疙疙瘩瘩的……摸着还有点黏手……”
生半夏!叶清澜指尖下的触感瞬间与脑海中的知识库轰鸣对接!那独特的辛麻毒性,它应有的形状、质地……在黑暗中无比精确地吻合!甚至比用眼睛看时更加深刻!一种奇异的明悟如同电流穿过混沌的意识!
“咳咳……”喉咙里的粘连终于被这股强烈的刺激气息冲开些许,叶清澜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的音节:“……半夏……有毒……”
黑暗里,握着她的那只手猛地一颤!紧接着,是二虎难以抑制的、带着巨大惊喜的抽泣声:“对!对!澜姑!是半夏!是半夏!你认出来了!你认出来了!”
指尖下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击穿了黑暗的壁垒。
每一种药材独特的生命密码,正通过指腹的触感,清晰地烙印进她的灵魂。
一连三日。
黑暗依旧。
但土窑里的声音却渐渐恢复了生机。
二虎粗声粗气地指挥着闻讯赶来的乡亲们清理火场废墟,搬运烧焦的木头和瓦砾。
“小心点!那边还有火星子!”
“砖头堆这边!还能用!”
“嘿!这泥巴底下怎么硬邦邦的?”
……
清理的嘈杂声中,始终伴随着那稳定而执拗的“噼啪”编织声。
秀荷那个小丫头每天也会来照顾受伤的阿满和眼睛失明的叶清澜。
她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只是将不同的药材放入叶清澜手中,那双在黑暗中摸索的手指,便能凭借愈发敏锐的触感和记忆,清晰地辨认出它们的名字、特性。
“黄芪……菊花心……”指尖在干燥根块上找到那细微的环形纹理。
“柴胡……气味辛凉……根须韧性……”指腹拂过交错的根须。
第西天清晨。
第一缕微光似乎穿透了沉重的眼睑,眼前不再是无边无际的漆黑,而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混沌灰色。
视觉在缓慢地复苏。
秀荷扶着叶清澜,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清理了大半的火场废墟旁。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草木灰和焦土的气息,无比浓烈。
“澜姑,慢点……这边坑洼……”二虎老远就开始大声叫嚷,要避开地上的碎石和未清理的瓦砾。
脚下踩到了什么。
不是松软的焦土,也不是坚硬的砖石。
是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粘腻颗粒感的硬块。
叶清澜脚步顿住,微微弯下腰,循着脚下那奇特的触感,伸出依旧有些麻木的手指,摸索着探向地面。
指尖触碰到。
入手冰凉,质地却异常细腻均匀,带着一种滑腻如脂的厚重感。
不像普通泥土的松散,反而有种微微的胶粘性,用力捻开,指腹间是一种极其细密均匀的粉末感。
更奇异的是,她在这粘腻厚重的触感深处,清晰地捕捉到一丝微弱却异常稳定的、代表着极高耐热属性的意念波动!
“土……”她喃喃道,指尖在那冰凉滑腻的硬块上反复。
秀荷不明所以,也蹲下身,借着晨光仔细看叶清澜指尖触碰的那片地方。
那是被大火反复灼烧、又被泥浆水浸泡冷却后凝结的一片焦黑色硬块。
她疑惑地用手指抠了抠,那硬块纹丝不动,异常结实。
叶清澜的指尖停留在那细腻粘腻的触感上,感受着那丝潜藏的耐火意念,心思急转。
大火……泥浆水……冷却……凝结……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划破混沌的脑海——
耐火黏土!
这种特殊的黏土,能承受极高的温度而不开裂变形,是烧制陶器、耐火砖的绝佳材料!怎么会混杂在盐碱滩的废墟里?是那次引来的渠水裹挟了深层的矿泥?还是大火改变了这片土地的成分?
无论缘由,这焦土废墟之下,竟埋藏着涅槃的希望之火也无法焚毁的馈赠!
它的粘腻厚重在指尖下流转,带着泥土浴火重生后的沉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