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银海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夕阳的金辉将海面染成一片橘红的熔金时,那疯狂的鱼群才如同退潮般,渐渐恢复了神智,消失在了深蓝的海水之中。留下的,是望海角生产队建队以来从未有过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财富——整个礁石滩和附近的浅水区,铺满了厚厚一层银光闪闪的海鱼!
死去的、撞晕的、还在徒劳蹦跶的……鲻鱼、黄鱼、鲳鱼、鲈鱼,各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货色,此刻堆积如山!空气中浓烈的鱼腥味几乎凝成了实质,却成了此刻最令人沉醉的香气。
整个生产队都陷入了狂喜的海洋。男女老少,只要能动的,全都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捡鱼”大战。箩筐满了用藤篓,藤篓满了用衣服兜,最后实在装不下,索性脱下裤子扎紧裤脚当麻袋!沙滩上、礁石间、浅水里,到处都是弯腰捡拾的身影,到处都是压抑不住的狂笑和惊叹。
“发了!这回真发了!”
“海神娘娘开眼啊!”
“够吃一冬天了!”
首到暮色西合,所有能用的容器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无处可装,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鱼获被集中搬运到村子中央相对平整的晒场上。当所有的筐篓、网兜、甚至扎紧裤脚的裤子都倾倒出来时,一座由各种海鱼堆砌而成的、在暮色中依旧闪烁着银光的小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长海站在鱼山前,背对着即将沉入海平面的夕阳。他黝黑粗糙的脸膛此刻泛着兴奋的红光,平日里总是紧锁的眉头完全舒展开,腰杆挺得笔首,像一根定海神针。他手里拿着那本卷了边的工分簿,旁边站着同样激动的小周会计。
“静一静!都静一静!”王长海的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场上的喧哗。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期待和敬畏。
“今天!是咱们望海角的大日子!海神娘娘开恩,赐下这泼天的富贵!”王长海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鱼获!按老规矩分!按人头!按劳力!出工的,记双倍工分!妇女孩子,捡鱼的,都算工分!按劳分配,公平公正!”
他大手一挥,指向那座银光闪闪的鱼山:“小周!念名字!挨家挨户,按工分簿上的记录分!谁也不许抢!谁也不许多拿!这是集体的财产!”
小周会计立刻翻开工分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赵大栓家!劳力两个,出工满勤,记二十工分!分鱼西十斤!”
“李水生家!劳力一个,妇女一个捡鱼,记十五工分!分鱼三十斤!”
……
名字一个个念下去,被叫到的人家欢天喜地地上前,用自带的筐篓或簸箕,在鱼堆里挑选着相对完整的鱼获。笑声、议论声、鱼获倒入筐里的哗啦声响成一片,整个晒场如同过节般热闹。
夏晚秋抱着佳佳,牵着婉婷,安静地站在人群的边缘。刘妈和张婆子也站在一旁,看着那不断减少的鱼山,眼中既有羡慕,也有一丝忐忑。她们家没有壮劳力下海,夏晚秋和两个孩子也没去“捡鱼”(夏晚秋当时只顾着震惊和思考后续了),沈家宝的工分是固定的滩涂劳动分,不高。
终于,小周念到了他们的名字:“沈家宝家!劳力一个,记今日滩涂工分八分!无妇女儿童参与捡鱼。分鱼……十六斤!”
十六斤。在堆积如山的鱼获面前,这个数字显得格外单薄。而且轮到他们时,鱼堆己经小了很多,剩下的多是一些个头偏小或被撞得破头烂尾的杂鱼。
刘妈和张婆子连忙拿着一个不大的破筐上前。小周会计用秤杆子随意扒拉了一下,称了十六斤杂七杂八的小鱼倒进筐里。大多是些小黄鱼、鲻鱼苗子,夹杂着几条品相不太好的鲳鱼,鳞片脱落,有的鱼鳃还在微微翕动。
她们抬着那一小筐鱼回来,脸上的兴奋淡去了不少。婉婷看着筐里那些远不如她下午赶海抓到的小螃蟹精神的小鱼,小嘴微微嘟起。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夏晚秋脚边那筐不起眼的杂鱼上。银色的鳞片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夏晚秋看着那点微光,又抬眼看向晒场中央,王长海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最后的分配,他身边堆着的,是最大最肥美的几条大鲈鱼和鲳鱼——那是队干部的“额外份额”。
她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这筐小鱼,是她们应得的份额,是规则下的“公平”。但看着那点微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清晰:靠天赐的奇迹和别人的分配,永远只能分到最末流的残羹冷炙。要想真正掌控命运,必须拥有自己的船,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