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里的柴薪噼啪作响,将山洞的石壁映得忽明忽暗。沈清辞握着消过毒的匕首,指尖悬在谢景行肩头的箭伤上方,能清晰地看见他肌理下突突跳动的血管 —— 麻药的效力被透骨草压制后,伤口周围的皮肉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毒素还未完全散去。
“会很痛。” 她再次提醒,声音比刚才在林子里更轻,像怕惊扰了洞外的夜露。左手按住他未受伤的肩头时,触到他衣料下紧实的肌肉,即使在重伤状态,那肌肉也绷得像拉满的弓。
谢景行没有应声,只是将头偏向石壁,墨色的长发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匕首精准地刺入箭伤边缘的皮肉,手腕用力一挑 —— 带血的箭头裹挟着小块腐肉被挑出,溅在她的粗布裙摆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他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骤然暴起,攥着剑鞘的手骨节泛白,几乎要将那紫檀木鞘捏碎。沈清辞不敢停顿,迅速将捣好的血见愁草药敷上去,用干净的布条层层缠紧,动作快而稳,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能感觉到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好了。” 她松开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刚要收回匕首,却被谢景行突然抓住手腕,力道比刚才在林子里更甚。
“你这包扎手法,是‘回春堂’的路数。” 他的声音从发丝后传来,带着探究的冷意,“寻常采药女,不会用‘锁血缠’。”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缩紧。回春堂是父亲生前在京城开设的药铺,“锁血缠” 是母亲独创的包扎法,用七层布条按北斗七星方位缠绕,能加速止血。这手法只传过母亲的三个弟子,怎么会被他认出来?
她强作镇定地抽回手,将匕首插回腰间:“山里野兽多,采药时难免受伤,跟着过世的师父学过几招罢了。” 低头去翻动火塘边的野果,果皮被烤得裂开,渗出甜甜的汁液,“王爷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谢景行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下颌线,唇瓣紧抿着,看似平静,耳根却悄悄泛红 —— 那是说谎时才会有的反应。他见过太多故作镇定的人,可这女子眼底的慌乱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像被石子打乱的潭水,深处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的师父,叫什么名字?” 他追问,声音里的威压更重了些。
沈清辞的动作顿住,野果的甜香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清辞,无论何时,都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 指尖掐进掌心,借着翻动野果的动作掩饰颤抖:“师父去世得早,记不清了。”
洞外的夜风突然变大,吹得洞口的藤蔓沙沙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窥探。谢景行猛地抬眼,目光如鹰隼般射向洞口,沈清辞也跟着绷紧了神经 —— 难道是刚才那些侍卫又回来了?
片刻后,只有几只夜鸟被惊起的扑翅声。谢景行收回目光,却没再追问,只是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银瓶,倒出粒黑色的药丸吞下去。药丸入口的瞬间,他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显然是强效的止痛药。
沈清辞将烤好的野果递过去,果皮焦脆,果肉却依旧。谢景行没有接,只是看着她:“你认识黑鸰羽箭?”
“在药书上见过。” 她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野果,甜中带酸的汁液刺激着味蕾,让她稍微镇定了些,“书上说这种箭淬的麻药叫‘牵机引’,是宫廷秘制,中者三个时辰内会全身麻痹。” 她顿了顿,故意露出好奇的神色,“王爷怎么会中这种箭?听刚才那些侍卫喊您‘王爷’,您是……”
“不该问的别问。” 谢景行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他终于接过野果,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果皮被他捏得渗出汁水,“你救了本王,想要什么赏赐?”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赏赐?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离开京城的盘缠,是能让她查出父亲冤案真相的线索。可这些话绝不能对一个陌生的王爷说。她摇了摇头,将剩下的野果放回竹篓:“举手之劳,不敢要赏赐。天亮后我还要下山,王爷的侍卫想必会来找您,就此别过吧。”
她起身要收拾竹篓,却被谢景行再次拉住。这次他的力道很轻,更像是挽留而非禁锢。“今夜有雨,山路难行。” 他指了指洞外,刚才还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己布满乌云,“等雨停了再走。”
沈清辞望着洞外渐渐密集的雨点,只能重新坐下。火塘里的柴薪烧得正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映照得忽远忽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血腥气,还有种极淡的墨香,那味道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藏墨,是极名贵的 “松烟墨”。
“你很怕本王?” 谢景行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始终避开他视线的脸上。
“不怕。” 沈清辞立刻回答,却下意识地往火堆边挪了挪,“只是觉得…… 王爷这样的贵人,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谢景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石子落在空潭里,在寂静的山洞里荡开奇异的回响。“贵人?” 他自嘲般地重复,“在这荒山野岭,贵人与草芥,没什么两样。”
沈清辞没有接话。她能感觉到他话里的疲惫,像常年紧绷的弦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可这松弛背后,是更深的戒备,像藏在草丛里的蛇,随时可能亮出獠牙。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洞口的藤蔓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谢景行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沈清辞却毫无睡意,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墨玉麒麟佩上 —— 那玉佩的质地温润,雕工精湛,是御赐之物无疑。能佩戴这种玉佩的王爷,整个京城不超过五个,而最近在围场遇袭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他是那位素有 “冷面战神” 之称的靖王谢景行?传闻他在三日前的皇家围场遇刺,中了毒箭,至今生死未卜。若真是他,那追杀他的人,会是朝中的政敌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去。不管他是谁,都与她无关。她的目标是查清父亲的冤案,绝不能卷入这些王权争斗里。
火塘里的柴薪渐渐烧尽,火光变得微弱。沈清辞添了些干柴,火星溅起,映亮了谢景行沉睡的脸。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在忍受伤痛,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沈清辞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参加宫宴,远远见过这位靖王一面。那时他还是少年将军,穿着银甲,站在殿外的廊下,侧脸在月光下像块冷玉。谁能想到多年后,会在这样的山洞里,为他处理箭伤?
雨不知何时停了,洞外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沈清辞收拾好竹篓,最后看了眼仍在沉睡的谢景行,将剩下的血见愁草药放在他身边,悄悄走出了山洞。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草地上织出金色的网。沈清辞踩着湿漉漉的草叶往山下走,竹篓里的铜铃再次响起,叮咚声里,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 是谢景行醒了吗?
山洞内,谢景行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身边那包血见愁草药上。药草用干净的油纸包着,上面还压着块烤熟的野果,果肉,显然是特意留下的。他拿起草药,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忽然想起她方才包扎伤口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她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红。
“沈清辞……”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将草药塞进怀中。昨夜她处理箭伤时,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她右手虎口处的薄茧 —— 那不是采药磨出来的,是常年握笔,而且是握极细的狼毫笔,才能留下的痕迹。
一个会 “锁血缠”、懂 “牵机引”、握过笔的采药女?
谢景行的眼神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寒潭。这场山野巧遇,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召来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声音冷冽如霜:“去查,沈清辞,还有她那个‘过世的师父’。”
晨光从洞口照进来,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泛白。他有种预感,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女子,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世界里,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