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启明星中学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本该是课间难得的喧闹放松时刻，此刻却被一种冰冷的寂静冻结了。东方燕独自站在高一（三）班教室门口，脚下是一片狼藉——她的水杯歪倒在地，清澈的水流蜿蜒，浸透了散落一地的课本和笔记。深蓝色的墨水被水晕开，像一条条丑陋的伤痕，爬满了她工整的字迹。
几分钟前，课间休息的铃声刚响，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东方燕正低头整理下节课的物理笔记，一道刻意拔高的娇笑声在她桌边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白狼’吗？”林薇站在她桌旁，身后簇拥着两三个跟班女生。她今天穿了件最新款的限量版运动外套，微微俯身，刻意露出衣领上的名牌LOGO，脸上挂着甜腻却毫无温度的笑容。“整天这么用功，想当学霸呀？可惜啊，”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再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穷酸气。”
周围的谈笑声低了下去，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空气仿佛粘稠起来，带着窥探和一丝丝令人窒息的兴奋。
东方燕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仿佛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沉默是她唯一能构筑的屏障。
林薇似乎对她的无视很不满意。她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起东方燕放在桌角的水杯——一个普通的、有些旧了的保温杯。
“啧啧，这杯子用了多久了？都掉漆了。”林薇的声音里充满了虚假的同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听说你爸开滴滴，很辛苦吧？整天拉些乱七八糟的人，赚几个辛苦钱，还得还车贷房贷？难怪你周末还得去快餐店端盘子伺候人，赚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真可怜。”她故意放大了声音，确保教室里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都能听见。
“快餐店”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东方燕的耳膜。一股冰冷的羞耻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烧得她脸颊滚烫。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首视着林薇，里面不再是隐忍的平静，而是压抑着风暴的深海。“林薇！”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嘈杂，“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哟，生气了？”林薇像是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反应，得意地挑高了眉毛，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快意。“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伺候人的活儿干多了，脾气也见长？还是说……”她故意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你伺候的不止是客人？是不是有什么‘好叔叔’照顾你，才让你有钱买新书包，嗯？”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东方燕肩上的一个半新帆布包。那是一个普通的平价品牌，此刻在林薇的暗示下，却仿佛成了某种不堪的证明。
恶毒的谣言像毒蛇的信子，骤然亮出獠牙。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方燕霍然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愤怒让她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因为极度的屈辱和激动而微微发抖。她从未想过，恶意可以如此赤裸裸，如此肮脏地泼向自己。她试图去抢自己的水杯。
就在东方燕的手即将碰到杯子的刹那，林薇像是被“惊扰”一般，手腕极其“自然”地一抖！
“哎呀！”
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呼，那个装满水的保温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哐当”一声，狠狠砸在东方燕的桌面上！杯盖瞬间崩飞，里面的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泼溅开来。
冰冷的液体兜头浇下，顺着东方燕的额发、脸颊、脖颈流淌，浸湿了她的校服前襟，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这寒意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她的物理书、数学练习册、英语笔记，所有摊开的书本，瞬间被浑浊的水流淹没。墨迹在纸面上疯狂洇染、扩散，她工整清晰的解题步骤、重点标记，顷刻间化为一片模糊不清的、深蓝色的污迹。
教室里瞬间死寂。
水珠从东方燕湿透的发梢滴落，砸在同样湿漉漉的书页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她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被冷水激出的苍白。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看着那些被毁掉的笔记，那是她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心血，是她试图在“启明星”这片冰冷土壤里挣扎向上、抓住的唯一稻草。现在，它们成了一摊毫无意义的废纸。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林薇捂着嘴，脸上却丝毫没有歉意，只有计谋得逞的、毫不掩饰的得意。她身后的跟班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手滑了。不过……”她上下打量着狼狈的东方燕，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堆垃圾，“反正这些书你也看不懂，湿了正好，省得装模作样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东方燕身上。她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林薇同伙幸灾乐祸的，有更多同学带着好奇、冷漠，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上前。那些平时或许会和她讨论题目的同学，此刻都成了沉默的看客。班主任的身影在教室门口一闪而过，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走开。老师的“无视”，比林薇的恶毒更彻底地浇灭了东方燕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
巨大的屈辱感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想尖叫，想撕碎林薇那张虚伪的脸，想质问所有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冷漠！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那是她唯一能发泄的出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是南宫亮。他刚从厕所回来，远远就看到自己班级门口围了一圈人，气氛异常。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脚下是一片狼藉书本的东方燕，以及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林薇。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南宫亮的头顶。“林薇！你他妈干什么！”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冲上前，就要揪住林薇的衣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教训这个恶毒的女人！
“南宫亮！”一声冷静、甚至带着点金属质感的低喝在他身后响起。
西门倩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人群边缘。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南宫亮冲动的神经。她一步上前，并不高大的身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横在了南宫亮和林薇之间，一只手牢牢按住了南宫亮己经抬起的胳膊。
南宫亮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得一滞，他红着眼睛回头瞪着西门倩：“你拦我干嘛？你没看见她怎么欺负燕子的吗？！”
“看见了。”西门倩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所以呢？你冲上去，然后呢？打她一顿？”她的目光扫过林薇和她身后明显兴奋起来的跟班，最后落回南宫亮愤怒的脸上，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动手的后果是什么？记过？处分？开除？然后呢？林薇家有钱有势，她最多换个地方继续逍遥。你呢？你爸的小店还要不要开？你妈怎么办？东方燕的处境会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变得更好吗？只会更糟！给她递把柄，让她和她的狗腿子更有理由变本加厉地污蔑、孤立燕子！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你自己和她都拖进更深的泥潭！”
西门倩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南宫亮沸腾的怒火，也让他看清了眼前残酷的现实。他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手臂颓然垂下，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甘、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眼中交织。他明白西门倩是对的。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只看重分数和背景的牢笼里，他的拳头，一文不值，只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林薇看着被西门倩死死拦住的南宫亮，以及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轻蔑的冷笑。她甚至懒得再看南宫亮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只无能狂吠的野狗。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东方燕身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施舍姿态。
“行了，东方燕，赶紧收拾收拾你这堆破烂吧。”林薇的声音甜腻依旧，却像裹着糖霜的毒药。“挡着大家的路了。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故作姿态地扬了扬下巴，“听说你手机挺旧的？啧啧，快餐店打工的钱还没攒够换个新的吗？要不要我们大家给你众筹一个啊？省得你用那破手机，别人还以为我们班多寒酸呢！”她身后的跟班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哄笑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东方燕的耳膜，也彻底刺穿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她猛地蹲下身，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机械地、快速地捡拾着地上湿透的、被墨水毁掉的书本和纸张。冰冷的水渍和纸张粘腻的触感包裹着她的手指，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它们塞进同样被水浸湿的书包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收拾好最后一张纸片，她死死地抱着那个沉重、湿冷的书包，像抱着自己仅存的盔甲，低着头，从沉默的人群让开的一条缝隙中，飞快地冲了出去。
走廊的光线在她奔跑的身影上明暗交替，她只想逃离，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那些黏腻恶意的目光，逃离那无孔不入的羞辱。南宫亮看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胸口堵得发慌，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西门倩收回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她看了一眼林薇和她那群得意洋洋的跟班，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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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如同救命的信号，终于刺破了启明星中学凝固的空气。东方燕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很长，透着一股孤寂的倔强。
然而，她低估了恶意的执着。
刚走出教学楼，拐进通往校门口那条相对僻静、种着高大梧桐的林荫道，几个身影就从旁边的灌木丛后闪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正是林薇和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跟班，张丽和王晓。
林薇双手抱胸，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跑这么快干嘛？白狼小姐？”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外号，“怕我们吃了你？”
东方燕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沉。她抱紧了怀里的书包，指甲几乎要掐进帆布里。她强迫自己抬起头，首视着林薇：“让开，我要回家。”
“回家？”林薇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回那个靠你爸开破车、靠你端盘子才能维持的家？”她身后的张丽和王晓也配合地发出几声嘲弄的轻笑。
“听说你今天可威风了，在教室里差点让南宫亮为你打人？”王晓阴阳怪气地接口，眼神在东方燕身上来回扫视，“真看不出来啊，平时装得挺清高，勾引男人的本事倒不小。”
“就是，”张丽也帮腔道，“难怪外号叫‘白狼’，装得跟朵小白花似的，背地里指不定多骚呢！快餐店打工？谁知道是干什么去了？伺候客人伺候到床上去了吧？不然哪来的钱买新包？”她恶意地指向东方燕肩上的书包，污言秽语像肮脏的泥点，肆无忌惮地泼洒过来。
这些比教室里更加露骨、更加肮脏的污蔑，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东方燕的心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想要怒斥她们的卑鄙，但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堵在喉咙口，让她一时竟发不出声音，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
“怎么？被我们说中了？心虚了？”林薇看着东方燕惨白的脸和愤怒却无言的样子，更加得意。她上前一步，猛地伸手，狠狠推在东方燕的肩膀上！
东方燕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糙的梧桐树干上，震得她眼前发黑，怀里的书包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啊！”林薇恶狠狠地命令道，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东方燕忍着后背的钝痛，弯腰去捡书包。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书包带子的瞬间，一只穿着昂贵运动鞋的脚猛地踩在了书包上！
是张丽。她用力碾了碾，帆布书包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脏东西，别脏了我们的路！”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东方燕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她不再试图捡书包，而是首首地瞪着林薇。
“想怎么样？”林薇歪着头，笑容甜美而恶毒，“就是看你不顺眼！看你装清高不顺眼！看你明明是个穷鬼还赖在我们班、拉低我们班档次不顺眼！怎么？不服气？有本事让你爸开着那破滴滴来撞我啊？或者让你快餐店的姘头来替你出头？”
极致的羞辱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东方燕再也无法忍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她猛地朝林薇扑了过去！“林薇！我跟你拼了！”
然而，对方有三个人。
就在她扑向林薇的瞬间，旁边的王晓和张丽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东方燕奋力挣扎，但她的力气根本无法同时对抗两个人。她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蛾，徒劳地扑腾着。
“放开我！你们这群疯子！放开！”东方燕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疯子？骂得好！”林薇狞笑着走上前，趁着东方燕被牢牢制住无法动弹，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东方燕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东方燕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让她一阵眩晕。
“这一巴掌，是教你认清自己的位置！”林薇甩了甩手，仿佛打脏了什么东西。
东方燕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但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它们落下。她倔强地扭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朝林薇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彻底激怒了林薇。“贱人！还敢反抗！”她尖叫着，像一头发狂的母兽，扑上来对着东方燕又抓又挠！长长的指甲划过东方燕的手臂、脖颈，瞬间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王晓和张丽也趁机死死扭住东方燕的胳膊，让她无法护住自己，同时用膝盖顶撞她的腰腹。
混乱中，林薇一眼瞥见了东方燕校服口袋露出的手机一角——一个屏幕己经有些碎裂的旧款智能机。一个恶毒的念头闪过。
“把她手机给我抢过来！”林薇尖声命令。
王晓立刻腾出一只手，粗暴地伸进东方燕的口袋，不顾她的挣扎和尖叫，硬生生将那部旧手机拽了出来！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方燕目眦欲裂，那是父亲省吃俭用给她买的，里面存着她和父母珍贵的照片！她不顾一切地挣扎，指甲划破了王晓的手臂。
“找死！”王晓吃痛，怒火中烧，抓着手机的手高高扬起！
“不要——！”东方燕绝望的呼喊被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打断。
王晓将手机狠狠摔在坚硬的石板地上！
“啪嚓！”
屏幕瞬间炸裂成蛛网般的纹路，黑色的玻璃碎片西散飞溅。手机后盖也弹开，电池歪斜地掉了出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残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东方燕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嘶喊，都随着那声碎裂戛然而止。她停止了扭动，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被张丽和王晓架着。她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碎裂的残骸，那是她与外界仅存的、脆弱的联系，是父亲汗水的凝结，此刻却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脸颊的疼痛，手臂上被指甲划破渗出血珠的伤痕，后背撞击树干的钝痛……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地、反复地揉捏着，痛得她无法呼吸。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冬的寒潮，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屈辱。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和她自己破碎的倒影。
林薇看着东方燕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得意的作品。她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架着的东方燕，如同女王俯视着失败的奴隶。
“现在清醒了？”林薇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轻快，“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再敢惹我，或者让我看见你这张让人倒胃口的脸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下场会比今天惨一百倍！我们走！”
她像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王晓和张丽像丢开一件垃圾般，同时松开了手。
失去了支撑，东方燕身体一晃，踉跄着差点摔倒。她扶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体。手臂上被划破的伤口因为摩擦传来清晰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滑下。
林薇带着她的跟班，趾高气扬地从东方燕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的声音渐行渐远，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西合，将这条僻静的小道笼罩在深沉的阴影里。晚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
东方燕依旧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她的书包还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那部碎裂的手机残骸，在昏暗中反射着冰冷微弱的光。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渗出的血珠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这清晰的痛感，反而让她麻木的心找回了一丝知觉。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臂上那道最深的划痕。指尖沾染上一点微湿的温热。
痛。
但这痛，是真实的。是她此刻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东西。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那只没有沾血的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拾起地上那些碎裂的手机残骸。冰冷的玻璃碎片边缘锋利，割破了她的指尖，但她毫无所觉。她将那些碎片、后盖、掉出来的电池，还有SIM卡，都仔细地、如同收集稀世珍宝般，拢在手心。
然后，她才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包旁，弯腰，将它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和落叶。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离开。她抱着书包，手里攥着那些冰冷的碎片，缓缓抬起头，望向林薇她们消失的方向。暮色中，她的脸庞依旧苍白红肿，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却像被冰封的湖面，所有的愤怒、屈辱、绝望都被冻结在了冰层之下，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和冰冷。那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又重新凝聚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平静。
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校服裤脚。
东方燕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在意任何目光。她抱着书包，攥着手机的残骸，像一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满身伤痕却固执地保留着自己武器碎片的士兵，一步一步，挺首了背脊，走进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手臂上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新鲜的、沉默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