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苏府庭中。
苏烟雨一袭白裙,轻纱掩面,立于花树之下。她微微侧身,玉指轻捻裙角,眸中含着欲说还休的羞意,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林风执笔,立于五步开外的石案前。
他时而抬眸凝望,时而垂首勾勒。
不消片刻,素白扇面上便浮现出一道美人倩影。
裙裾翩跹似流云,面纱半掩更添三分神秘。
“林公子,画好了么?”苏烟雨轻声问道,声音如清泉击玉。
“快了。”林风略一思索,提笔沾墨,在画旁题词一首: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林风将折扇双手奉上:“苏姑娘请看。”
苏烟雨接过扇子,眸光倏然明亮。
她细细品读画中意境,朱唇轻启,将诗句一字一句念出,声音轻柔却难掩震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念至“一蓑烟雨任平生”时,她指尖微微一颤,抬眸望向林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待读完最后一句“也无风雨也无晴”,她竟怔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这……这当真是林公子所作?”她声音微颤,似是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超然洒脱的词句。
林风轻咳一声,略显心虚地点头:“随手写就,让苏姑娘见笑了。”
苏烟雨摇头,眸中光彩熠熠:“此等词句,意境高远,字字珠玑,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能及。尤其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一句,既有隐士之风骨,又有侠客之豪情……”她顿了顿,忽而低眉浅笑,“更巧的是,竟暗合了妾身之名。”
她指尖轻轻抚过扇面墨迹,似在回味词中深意,良久才轻叹道:“林公子大才,烟雨今日方知,何为‘字字惊心’。”
苏烟雨后退半步,郑重其事地福了一礼:“可惜这般好词,倒叫我这庸脂俗粉辱没了。”
林风见苏烟雨郑重行礼,连忙虚扶一下,目光诚挚,温声笑道:
“苏姑娘此言差矣。若非姑娘立于花下,如谪仙临尘,我又怎能画出这般意境?这词中的‘烟雨’,原就是为姑娘而写,若无真仙姿,何来纸上魂?”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又隐含认真: “若说辱没,倒是我这拙笔,怕配不上姑娘的风采。”
苏烟雨闻言,雪白的耳尖微微泛红,眸光盈盈如水,却又似不经意般问道:“不知……昨日送给婉儿姑娘的聘礼,她可还喜欢?”
林风一怔,随即点头:“她很喜欢。”
苏烟雨忽而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闻林公子昨日在柳府为给贤妻正名,盛怒之下与李举人立下来年春闱之约?”
“林公子可真是……疼爱贤妻呢。”
林风摸了摸鼻子,悻悻一笑。
苏烟雨状若无意,继续说道:“公子可知,春闱乃会试,需先过乡试。如今府试己过,可公子还是白身,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林风脸色一变,怔怔抬头:“苏姑娘的意思是,我现在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苏烟雨轻轻颔首。
林风追问:“那苏姑娘可知有何非常之途?”
苏烟雨思索片刻,回答:“倒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是林公子能得到王学政的认可……或可破例荐入秋闱。”
“只要林公子秋闱夺魁,来年春闱不在话下。
林风喜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王大人乃两榜进士,曾任帝师。只要他点头,便可免去童试之阶。只是这位王学政为人刚正,此事怕是不易周旋。”
林风目光坚毅,沉声道:“纵是再难,林某也要尽力而为。”
苏烟雨眼神闪了闪,“不知林公子这般拼命,难道就只为给婉儿姑娘争一口气?”
林风负手而立,目光凝视远方。
“苏姑娘有所不知。昨日借贵府之势震慑李慕白,不过是权宜之计。李慕白昨日虽退,心中岂能甘休?”
“他今日畏惧苏府之势,明日便可暗中蛰伏,待机反扑。唯有自身功名,金榜题名,掌握真正的权柄,方能真正挺首腰杆,护婉儿周全,让世人不敢轻辱。”
苏烟雨忽问:“若林公子金榜题名,可会如李举人般……纳美妾、弃糟糠?”
林风笑答:“林某此生,唯婉儿一人足矣。”
苏烟雨眸光一黯,转而浅笑:“林公子待妻如此情深,当真……当真令人钦佩。”
……
另一边。
张怀仁站在院中,指尖触到袖袋里的空荡,心猛地一沉。
那五十两银子,本该用来宴请泰山泰水的,如今竟被王泗那强盗生生夺了去。
“五十两……必须尽快凑齐。”
他咬牙低语,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脑中蓦地闪过一张温润含笑的脸——李慕白。
富商独子,新科举人,更是他多年至交。
此刻唯有此人,或能解他燃眉之急……
顾不得擦净脸上溅染的墨渍,他一把抓起皱巴巴的衣襟,胡乱系好腰带便冲出门去。
李府位于城东文儒坊,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在门前。
张怀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抬手就要叩门,却见门房老赵正倚在门框上打盹。
“赵伯!赵伯!”张怀仁急声唤道。
老赵一个激灵醒来,见是张怀仁,脸上堆起笑容:“哟,是张相公啊,今天这么早……”
张怀仁不等他说完便急切问道:“慕白兄可在府上?在下有急事相求。”
“这个……真是不巧,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城南陈先生那里求学。”
“说来也怪,自昨日少爷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苦读,还扬言定要考取进士……”
老赵忽然压低声音,打量着张怀仁:“老奴斗胆问一句,公子昨日可是与我家少爷遇着了什么事?怎么他回来后就性情大变,活像换了个人似的?”
张怀仁闻言一愣,随即强作镇定地摆摆手:“赵伯多虑了,昨日我们不过是切磋了几篇文章,慕白兄许是受了些启发,这才发奋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