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在一家本地人常去的,生意兴隆的茶馆。
周慕白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米酒。他姿态从容,既是品尝地方特色,也是想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听听消息。
清冷漂亮的青年很快吸引了镇上人们的目光,其中一道目光,尤其炽热而玩味。
那是一个异常俊美的年轻男子,穿着色彩鲜艳、绣工繁复的苗家男子盛装,深蓝的土布上衣,绣着龙、凤、鸟兽的图案,宽大的腰带,下面是扎着绑腿的靛青长裤。裤脚同样绣着精美的纹样,打着结实的绑腿。
他身形挺拔矫健,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流转着野性不羁的光芒,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若有似无、带着侵略性的笑意。
他斜倚在风雨桥的栏杆上,目光毫不掩饰地追随着茶馆里临窗独坐的周慕白。
周慕白很快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他微微蹙眉,抬眼望去。西目相对。
苗装青年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神中的兴趣和惊艳更加赤裸裸。
他首起身,迈着一种带着丛林般韵律的步伐,径首朝茶馆走来。
他身上的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在午后的茶馆显得格外清脆。
“老板,来一壶你们最好的云雾茶。”青年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腔调,既非纯正的官话,也非本地苗音,倒像是夹杂着某种异域口音,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天生的倨傲和随性。
他大大咧咧地在周慕白邻桌坐下,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周慕白身上。
周慕白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仿佛没看见他。
“这位先生,一个人?”青年却主动搭话,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某种奇特植物气息的热力,“看你不像本地人,哪里来的?”
周慕白抬眼,清冷的眸光扫过他华丽的苗族服饰,声音平淡无波:“过路人。”
“过路人?”青年低笑,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我看不像。倒像是……迷了路的山外仙鹤。”他的比喻大胆,带着毫不掩饰的调笑意味,“我叫丹拓,你呢?”
周慕白没回答,只是静静喝茶,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自称丹拓的青年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觉得更有趣。
他自顾自地倒茶,姿态随意中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这地方不错,清净。不过再好的风景,一个人看久了也闷。要不要结个伴?我对这方圆百里熟得很,知道不少外人找不到的好去处。”
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浅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流淌的蜜。
“不必。”周慕白放下茶杯,声音清冽,“我喜欢清净。”
“啧,”丹拓咂了下嘴,身体靠回椅背,目光依旧灼热,“有个性。”
他不再强求,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慕白,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烟雨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丝丝缕缕,将古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墨画中。
河面泛起涟漪,吊脚楼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就在这烟雨迷蒙中,一道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英式风衣、撑着黑色长柄伞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茶馆对面的巷口。
金丝边眼镜在雨雾中反射着冰冷的光,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穿过雨幕,落在了临窗而坐的周慕白……以及他旁边那个穿着刺眼苗装、笑容灿烂的陌生青年身上。
顾清让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发现了侵入领地的毒蛇。
怎么到哪都有这种烦人的苍蝇围在他的身边 。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迈开步伐,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朝着茶馆走来。
烟雨中的茶馆,突然响起一阵刻意突兀的寒暄。
“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周先生,没想到在这偏远之地,也能遇到您这样的故人雅士!”
周慕白抬眼。
只见顾清让穿着一身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深咖色细格纹西装,外面罩着防雨的深灰色风衣,金丝边眼镜在略显昏暗的铺子里反射着微光。
他脸上挂着那副温文尔雅、无懈可击的银行家式笑容,仿佛真的是他乡遇故知。
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行李箱、仆人模样的精悍男子。
顾清让无视了周慕白身后护卫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还有旁边那个苗服少年的错愕,极其自然地拉开周慕白旁边的竹椅坐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周先生身体怎么样?顾某甚是挂念。听闻您来西南散心,正巧我也有些生意上的琐事途径此地,真是缘分。”
周慕白看着顾清让这副癫样,心中了然。
这人分明是后脚跟着他过来的吧。
他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句:“劳顾先生挂念。”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米酒铺子的老板,一个热情爽朗的苗家汉子,端着酒菜走向角落,声音洪亮地招呼道:“龙先生,您要的烧腊和糯米酒来咯。您这次打算在寨子里待多久啊?”
龙先生?
周慕白和顾清让的目光,几乎同时,不动声色地投向了角落那个自斟自饮的男人。
是那天巷口那个男人?
这一次,他没有戴斗笠,换了一身更利落的深色劲装,外面依旧随意地披着那件靛蓝苗衣。不知何时坐在了茶馆最靠后,最角落的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