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初皓终于从网吧晃了出来。
晕啊。
他嘴里叼着烟，没点，只是习惯性地咬着滤嘴。
别管，就是爽。
街道上零星有几个早起的小贩推着车，车轮碾过水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初皓踢飞一颗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下水道。
「七点，学生会办公室。」
黎瞑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初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六点二十。
“操。”
他抄近路穿过小树林，露水打湿了裤脚，凉意渗进皮肤。
学生会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初皓踹开门的时候，黎瞑己经坐在里面了。
他换了件干净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嘴角的淤青用粉底遮过，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桌上摆着两份早餐，一杯豆浆，一袋包子，还冒着热气。
初皓站在门口，没进去：“你他妈真来了？”
黎瞑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关门。”
初皓“啧”了一声，反手把门甩上。
他大咧咧地拖开椅子坐下，伸手去拿包子，却被黎瞑用笔敲了下手背。
“洗手。”
初皓瞪着他：“你管我？”
黎瞑终于抬头，目光落在他脏兮兮的袖口上：“你碰键盘前都会擦手。”
初皓僵住了。
打游戏前他确实会用纸巾擦手，因为油腻的键盘会影响操作。
“……关你屁事。”初皓收回手，在裤子上胡乱蹭了两下，抓起包子咬了一大口。
肉汁溅出来，沾在嘴角，他伸出舌头舔掉。
黎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没说话。
初皓一边吃一边打量办公室。
墙上贴满了奖状和活动照片，黎瞑出现在每一张照片的C位，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他的目光停在一张全家福上，年幼的黎瞑站在父母中间，男人西装革履，女人温婉端庄，完美得像路边的广告。
“假死了。”
黎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笔尖微微一顿：“吃完了就写检讨。”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过来，上面己经写好了框架：
1. 事件经过
2. 错误认识
3. 改正措施
字迹工整。
像ai助手。
初皓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油手捏起那张纸：“你代写得了呗？”
“不行。”黎瞑翻开一本书，“刘主任认得你的字。”
初皓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黎大会长，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黎瞑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虽然被镜片挡着，但离近了还是能看出来。
“与你无关。”黎瞑推了推眼镜，“写你的检讨。”
初皓把腿架到桌上，椅子往后仰，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我要是不写呢？”
黎瞑终于放下笔，深褐色的眼睛首视他：“那你现在就可以走。”
两人对视了几秒，初皓突然“哐”地放下椅子，抓起笔在纸上胡乱划拉起来。
“满意了？”他恶狠狠地写着，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
黎瞑看了一眼：“‘我深刻认识到打人是不对的’，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初皓咧嘴一笑：“不然呢？‘我深刻认识到打人没打到位是不对的’？”
黎瞑没接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
初皓闻到淡淡的咖啡香。
“给我。”他伸手。
黎瞑挑眉：“你不是嫌恶心？”
“少废话。”
黎瞑把杯子递过去，初皓仰头灌了一大口，苦得他脸都皱了起来：“操，这什么玩意儿？”
“黑咖啡。”
“自虐啊？”初皓把杯子扔回去，黎瞑稳稳接住。
办公室又陷入沉默，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初皓写了两行就写不下去了，转着笔发呆。
初皓突然问：“你妈怎么样了？”
笔尖猛地划破了纸。
黎瞑抬起头，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什么？”
“昨晚你说……”初皓难得有些迟疑，“你爸会打她。”
黎瞑沉默了很久，久到初皓以为他不会回答。
“在医院。”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肋骨骨折。”
初皓的拳头攥紧了。
“为什么不报警？”
“报过。”黎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是检察官。”
初皓突然明白了。
他想起自己姑父，在派出所工作的酒鬼，每次打完他都会笑着说：“你去告啊，看他们信谁？”
“废物。”初皓说，但语气没了往日的嘲讽。
黎瞑居然笑了：“彼此彼此。”
初皓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操。”
阳光渐渐爬满了整张桌子，初皓的检讨才写了一半。
黎瞑看了看表：“要上课了。”
“怎么，赶我走？”
“你们第一节是数学课。”黎瞑收拾书本，“要小测。”
初皓“啧”了一声：“谁在乎。”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把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纸拍在黎瞑面前：“够了吧？”
黎瞑扫了一眼：“‘我保证以后打人挑没监控的地方’，你是想气死刘主任？”
初皓耸耸肩：“实话实说。”
黎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纸：“重写。”
“你他妈——”
“我教你。”黎瞑打断他，“坐下。”
初皓瞪着他，最终还是坐下了。
黎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一道数学题：“事件经过部分，写你看到高一学生被欺负，上前制止。”
初皓皱眉：“他们先动手的。”
“所以这里写‘对方三人情绪激动，发生肢体冲突’。”黎瞑的笔在纸上轻轻点着，“错误认识部分，写你处理方式不当，应该寻求老师帮助。”
“然后呢？等你们学生会来摆拍？”
黎瞑没理会他的嘲讽：“改正措施写你会参加心理辅导，学习情绪管理。”
初皓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耍我？”
“这是刘主任想看到的。”黎瞑抬头看他，“你想过关，就照这个写。”
初皓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俯身撑在桌上，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黎大会长，你平时就是这么骗人的？”
黎瞑没有躲，呼吸平稳：“这是生存。”
初皓突然觉得无趣，首起身子抓过笔：“行啊，陪你演。”
他刷刷写起来，这次字迹工整了不少。写完后把笔一扔：“满意了？”
黎瞑看了看，点头：“可以。”
初皓转身就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喂。”
黎瞑抬头。
“晚上还去网吧吗？”
黎瞑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什么？”
“我……家回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