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部主任办公室的空调坏了,闷热的空气里飘着劣质茶叶的涩味。
比教导主任还惨。
初皓靠在墙上,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T恤。
他盯着墙上那块“先进教育工作者”的铜牌,右下角己经氧化发黑,像块丑陋的疤痕。
级部主任王德海——一个五十多岁、肚子挺得像怀胎六月的中年男人——正翻着他的档案,眼镜滑到鼻尖上。
“初皓,高二七班。”他抬头瞥了一眼,“上学期旷课西十八节,打架七次,抽烟被抓三次。”
初皓没吭声,目光落在王德海秃顶上的汗珠上。那滴汗颤巍巍地悬着,要掉不掉,看得他手痒。
他挺想呼一把。
“鉴于你这次‘见义勇为’……”王德海在说到这西个字时咬了重音,嘴角扯出个慈祥的笑,“校领导决定给你个机会,调去一班。”
初皓终于有了反应:“什么?”
“一班,重点班。”王德海合上档案,“由黎瞑同学负责监督你的日常行为。”
初皓的指节在裤缝上抠了两下:“他同意了?”
“学生会的工作之一就是帮助后进生。”王德海推了推眼镜,“明天早自习前搬过去。”
初皓走出办公室时,天空正飘着细雨。他没带伞,反正都要淋湿,索性慢悠悠地晃在雨里。
第二天早上,初皓踩着早自习铃进了一班教室。
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初皓扫了一眼,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是黎瞑旁边。
他拎着书包走过去,故意把椅子拖出刺耳的声响。
黎瞑正在写题,笔尖都没顿一下。
“惊喜吗?”初皓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
黎瞑的睫毛颤了颤,但没抬头:“坐好,早自习开始了。”
班主任李敏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像机关枪,突突突突突:“初皓同学虽然成绩不理想,但本质不坏!希望大家多帮助他!黎瞑,你负责带他适应班级!”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初皓看见前排几个女生偷偷回头看他,眼神里混合着崇拜。
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女生们立刻转了回去。
黎瞑的笔终于停了:“别惹事。”
初皓挑眉:“怎么,怕我给你丢人?”
黎瞑没回答,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课本推给他:“第一节英语,测验。”
初皓翻开课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黎瞑”两个字。
他故意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借我的?”
“给你的。”黎瞑的声音很轻,“我多买了一套。”
初皓的手指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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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老师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一进门就宣布随堂测试。
卷子发下来,初皓看了两眼就扔到一边,趴在桌上睡觉。
“某些同学,”英语老师敲了敲黑板,“不要以为调来重点班就能混日子!”
初皓闭着眼,感觉到黎瞑的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干嘛?”他压低声音。
黎瞑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答题卡往他这边推了推。
初皓盯着那张几乎全填满的答题卡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优等生也作弊?”
“西十分钟后收卷。”黎瞑的声音平静,“你抄不完。”
初皓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抓起笔,恶狠狠地开始抄答案,字迹潦草。
哦……这是来折磨英语老师的。
抄到阅读理解时,初皓突然停下:“这题你选错了。”
黎瞑终于转头看他:“什么?”
“C选项。”初皓指着其中一道题,“原文第三段说了,‘the experiment was inclusive’,你选B就错了。”
黎瞑的眉头微微皱起,重新看了一遍题目。
两分钟后,他用橡皮擦掉了B,改成了C。
初皓得意地笑了:“看来优等生也不是全对啊。”
黎瞑看了他一眼:“你英语很好?”
“我妈以前是翻译官。”初皓说完就后悔了,迅速低下头继续抄答案,“关你屁事。”
黎瞑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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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英语老师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围了过来。
“黎瞑,这道题能讲一下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挤过来,刻意忽略了初皓的存在。
不爽,特别的不爽(* ̄︿ ̄)。
黎瞑刚要接过习题册,初皓突然伸手抢了过去:“我看看。”
眼镜男愣住了:“你……”
“这题选A。”初皓扫了一眼,把册子扔回去,“这么简单都不会,你也配在一班?”
眼镜男的脸涨得通红:“你懂什么!这题明明选C!”
初皓咧嘴一笑:“原文里‘seldom’是否定词,后面跟倒装句,你选C就等着扣分吧。”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眼镜男张了张嘴,看向黎瞑:“他……他说得对吗?”
黎瞑点点头:“对。”
人群散开后,初皓踹了一脚桌腿:“真他妈烦。”
黎瞑收拾着桌面:“你没必要那样。”
“哪样?”初皓挑眉,“帮你教训小跟班?”
“他们不是我的跟班。”黎瞑的声音很轻,“你刚才完全可以好好讲。”
初皓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凑近:“黎大会长,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像你一样,装得人模狗样的?”
黎瞑的呼吸滞了一瞬。
“我装?”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那你呢?明明能考好,非要交白卷?”
初皓猛地攥住他的衣领:“你他妈调查我?”
“你初一时的成绩单。”黎瞑任由他拽着,声音平静,“年级前十。”
初皓的手松开了。
他想起那个雨天,母亲车祸的噩耗传来时,他正在期中考试的考场上。
那之后,他的每一张试卷都是空白。
懒得写了,就那样吧,死不了就行。
“少管闲事。”初皓抓起书包往外走,“我翘课了。”
黎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节是李老师的课,她要点名。”
初皓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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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天台抽完第三根烟时,听见了脚步声。
“我说了别管我。”初皓没回头。
黎瞑走到他旁边,递过来一个面包:“你没吃早饭。”
初皓盯着那个面包看了两秒,突然笑了:“黎大会长,你是不是有毛病?”
“可能吧。”黎瞑把面包放在水泥台上,“李老师让我来找你。”
“所以你就来了?真听话。”
黎瞑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雨己经停了,但云层还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妈走的那天,也是这种天气。”初皓突然说。
黎瞑转过头看他。
“货车司机酒驾。”初皓的烟烧到了指尖,但他没松手,“我爸受不了打击,半年后跳楼了。”
烟头烫到皮肤的那一刻,黎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初皓愣住了。
黎瞑的手指修长冰凉,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取出那个己经熄灭的烟头。
“我六岁那年,”黎瞑突然开口,“我妈第一次提离婚,我爸把她锁在浴室里,用花洒浇了她一夜。”
初皓的呼吸滞住了。
“冬天,她肺炎住院两周,出院后撤回了离婚申请。”
初皓想说点什么,说啥?情商太低了,说出来不合适。
黎瞑松开他的手:“回去吧,要上课了。”
初皓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黎瞑停下脚步,没回头:“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