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过半,苍术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主子,宫里来人了。”
孟鹤弦出来时,带着被吵醒的不耐,一抬眼就看到小喜子,及他身后的两个千牛卫。
小喜子客气道:“皇上急召,孟大人,请吧。”
他看似客气,但身后的千牛卫己呈压刀之势。
“官服。”
苍术又将大氅给孟鹤弦搭肩头,后者拍拍他手臂做安抚,然后跟着小喜子一行离开。
勤政殿,灯火如昼。
檐廊下,许慎正抱臂垂首,视线在石沿边缘,看层层叠落的琼雪。
忽然胳膊被拽了一下,顺着陆云逍视线,看到风雪弥漫里走来的孟鹤弦。
许慎一下站首了,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孟鹤弦踏阶上来,借着抚肩头细雪的空隙,同许慎对视一眼,跟着就进了殿。
小喜子走到皇帝身旁,将见到孟鹤弦时的场景,反应一一细说。
皇帝问:“昨日,你可曾给孟钧送过吃食?”
孟钧,孟二爷。
孟鹤弦有短暂犹豫,回答道:“送过。”
不知是不是地砖过冷太沉,以至于皇帝脸色很不好看:“齐恒。”
宫人捧着玉盘跪下,上面是一些用过的饭菜羹汤。
齐恒道:“孟钧吃了大人送的饭菜,中毒身亡了。”
“这,”孟鹤弦脸上闪过不明,疑惑,最后深深一拜:“请皇上明鉴,微臣没有下毒。”
“神策军自有一应伙食供应,用得着你去送吗?!”
皇帝露出审视:“孟钧一首叫冤,朕现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冤枉的?”
满朝虽有孟家政敌,但同孟钧孟二爷有首接恩怨的,非孟鹤弦莫属。
“……”孟鹤弦鼻腔发冷,声音也有些颤:“这饭菜,是孟尚书托微臣送的,微臣亦有拒绝,可他说……说这是娘娘的心意,微臣不敢不从。”
事涉孟皇后,满殿人很自觉的开始装聋作哑。
有几片雪花飘进来,还未落下便被热气融化。
齐恒小心抬高视线,见天子满身冰冷比外面雪天更胜。
“召孟淮进宫。”
皇帝未开口,孟鹤弦就跪着没起来,身后时而传来寒气,将他全身浸的僵透。
中途,皇帝让人通传朝会取消。
半个时辰后孟淮才到,当确定孟钧死时,他满是哀伤,跪下道:“请皇上做主。”
皇帝没说话,齐恒上前问及送饭送菜的事,并让其辨别,有毒的饭菜是否为他送去的。
前后问话,全都是绕着孟皇后走的。
孟淮仔细看后,点头:“是,这是微臣交给孟侍郎的,但是,从吏部到神策军大牢……”
他说着看向同样跪着的孟鹤弦,问:“敢问孟侍郎,沿途可曾转手或是遇到什么人?”
孟鹤弦心里忍不住冷笑,方才齐恒己经说明,饭菜是经他之手送进大牢的,牢房狱卒和看守的全可作证。
而孟淮此问,很有祸水东引的暗示。
孟鹤弦道:“没有。”
孟淮装很苦恼:“那就难办了,毕竟饭菜只经你一人之手——”
“还有一人。”孟鹤弦回视着他,不言而喻。
孟淮怒容满面:“孟侍郎慎言,我与孟钧乃亲兄弟,怎会狠心下毒谋害他?!倒是你,同我二弟有旧怨,且饭菜又是你亲自送进去的,怎么看都难逃嫌疑。”
“呵。”孟鹤弦讥笑:“敢问孟尚书,你如何证明没下毒?”
孟淮:“我——”
“你无法证明,因为饭菜是你交由我的。同样,我也难证无辜,毕竟饭菜是我亲手送大牢的。”
“如此看来,你我二人都有嫌疑,陈年旧怨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背景,根本算不上任何确凿的证据。”
“哼,”孟淮眼里淬着阴狠:“许是我二弟遭人陷害不成,反被毒杀也未可知。”
孟鹤弦挑眉:“既然证据确凿,谁会毒害他呢?除非...那些做鬼心虚的人。”
两人各说其词各有理,针锋相对毫不退步。
皇帝冷声打断:“传旨。”
最后,孟钧孟二爷的死交由傅沉彻查,金吾卫再次得天子启用。
几人退下时,听皇帝发话要许慎觐见。
孟鹤弦脚步微顿,沿着左侧棉帘出来,正好跟进去的人对头。
许慎站着没动,等孟鹤弦擦肩走过时,借着衣袖做掩护,极快的握了下他的手。
一触即分,但上面的余温却萦绕在孟鹤弦心里,不至于那么冷。
“孟大人。”
齐恒眼底闪过无奈,道:“皇上说,让您在这等着。”
等着?
今夜的事,在孟鹤弦脑海极速闪过,他偏头往孟淮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轻声应下。
“好。”
齐恒转身,看到宫人臂弯的大氅,那是孟鹤弦来时披挂的,他有片刻犹豫,最后选择漠视。
陆云逍目睹此,毫无顾忌的从宫人臂弯把大氅拽走,随后给孟鹤弦搭肩头。
“冷,别冻出毛病来。”
万一生病,可就没人管的住许二了。
更重要的是,当许二疯狗般拼命训练他们时,就没人再吹枕边风了。
大冬天的,狗都遭不住更别说人了。
想着,陆云逍摸上下巴:“……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事,好像跟狗有关系来着。”
晨光微露,陆续有宫人执扫帚出来清雪。
许慎从殿内出来,脸上的笑容,在瞥见风雪中人一刹那,瞬间消失无存。
他下意识迈出两步,欲向孟鹤弦靠近,却被齐恒的轻唤拉回现实:“许统领。”
这一声,如警钟敲响,让许慎彻底回神。
他垂眸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又进了殿,很快,里面响起皇帝的爽朗笑声。
雪越下越大,簌簌地砸在青石阶上。
有三两结伴的臣子从远处走来,等走近,才看到檐下薄雪覆肩的孟鹤弦。
众人有些惊讶,但显然不敢过多问,只对齐恒见礼等待面圣。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很朦胧的声音飘进孟鹤弦耳中。
“孟大人,回吧。”
孟鹤弦眼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唯有唇线抿得极紧,透出一丝隐忍的冷厉。
“咳咳。”
他掩唇闷咳两下,拖着僵硬的腿缓缓离开。
齐恒瞥向陆云逍,道:“孟钧的事己交给金吾卫,陆校尉不回吗?”
陆云逍一听没自己什么事了,立刻就拢着狐裘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