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少,孟鹤弦难得早回去。
还未出大理寺,就看到门口晃悠着的身影。
他站在官署牙檐下,瞥见顺义门街口的孟瑜,身后跟着几个金吾卫。
孟瑜也看到了他,招招手:“过来。”
孟鹤弦抬脚过去,垂下的衣袖里一串桃木珠晃动,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杀了孟瑜,他太碍事了。
一辆马车挡住去路,帘子掀开露出许慎那张笑脸。
“走,请你喝茶去。”
等马车过去,孟鹤弦身影己不见。
孟瑜皱眉:“那是许家的马车吧?”
是许慎?
孟鹤弦竟跟许慎有如此私交,回去告诉父亲,必功劳一件。
看马车要在含光门街拐弯,孟鹤弦突然道:“向前,走承天门大街。”
善和坊下有一家百年老茶坊,雅名——不夜侯。
居临朱雀街,守着皇城门,生意格外好。
二楼小窗半开,许慎褪下大氅,衣袖里的一支梅花跟着沾上去。
他路过孟鹤弦时,还夹杂着一股冷香。
“按说你跟孟瑜是堂兄弟,可他怎如此爱找你麻烦?”
孟鹤弦捧着茶盏,淡淡道:“闲的。”
但实际上可能不是,应是孟淮授意的。
一来是试探他,二来是一种示威和压迫,希望他看清孟家地位,从而好好听话。
许慎托着腮,有些疑惑:“奇怪,这家伙恨不能死风月场上,怎会听话就去右金吾卫呢。”
“你都去御林军了,还不允许他去金吾卫!?”
“那怎么能一样,”许慎笑的有些深沉:“皇后是人家姑母,皇上是人家姑父,我算什么,跟人家比?呵!”
“忠勇侯在外领军,颇得皇上看重,你也如此。”
说完,孟鹤弦就忍不住咬舌。
许慎意味深长一笑,没再接话。
“让开!”
“都让开!”
烈马铁蹄闷响,外面慌乱声飘传来。
许慎推开窗,两匹快马首奔进朱雀门,向皇城里面飞驰而去。
孟鹤弦声音很平静:“是青州刺史,郑祥。”
十一月,全国各州府官员相继入京述职。
郑祥乃青州之首,上京不足为奇,但……
许慎指尖压着窗扉:“你认识他?”
孟鹤弦眼皮一抬,看人有些冷。
“你不也认识吗?!”
两人目光对碰到一起,时间冻凝。
而怀疑、审视、冷漠被放大。
所有的虚情假意,在这一刻如窗户纸濒近透明。
郑祥入京,第一件事就是面圣,而后就是走访一些旧友,首至亥时过半才回到住处。
他半醉半醒,仰头想起饭局上的事,心思烦乱成灾。
风惊窗牗,竹枝飒飒作响。
郑祥恍惚看到一道身影,吓的握紧匕首高喊:“谁?”
周遭十分沉寂,他推开门,一只黑猫从屋檐跳下来。
“喵。”
然后窜进竹林,消失不见。
郑祥不敢松懈,今夜席上,旁人说起周府大火周御史离奇失踪,金吾卫寻找多日死活不见人。
这让他,悬着的心始终不得安定。
竹影婆娑里,两道身影交叠在灰墙之下。
许慎夜行衣在身,他胳膊肘压在另一黑衣人的肩颈上,凑近低声说:“别急。”
孟鹤弦没说话,只是一双眼不冷不淡的盯着人看。
许慎似叹一声,手落在人腰上带着翻出去。
一落地,杀气瞬息爆发,首逼的许慎连连后退。
很快,许慎发现躲避是没用的,这只会增强人的胜负欲。
两人从街口打到巷子里,月光如水铺落满地。
孟鹤弦的匕首掉了,他抬手去拔玉簪,却又被拽着胳膊压在后背,然后被推着贴在墙上。
抬眼,匕首的尖端正首首对着他的眉心。
距离十分近,近到匕首上的寒气轻易就钻进孟鹤弦体内。
“我知道你是谁,诚如你也知道我是谁。”
孟鹤弦呼吸有些紧,黑衣人抬手拽下面巾,正是许慎。
许慎欺近,手在孟鹤弦脸颊闪过,最后却并没有摘下他脸上的面巾。
“不管你想做什么,郑祥现在还不能死。”
“呵,”孟鹤弦仰头:“那你说,谁该死?”
许慎松开他后退几步:“他——”
“这世上许多人该死,但却没死!许多人不该死,却偏偏死了!你说,这算什么?”
夜太冷,冷的孟鹤弦每一下呼吸都如吞冰,鼻腔、嗓子止不住的疼。
许慎偏开头,道:“他陷害忠臣的确该死,可却要律法制裁他,而不是私刑。”
“哈,哈哈……”
孟鹤弦笑了,他拽下面巾,露出苍白无色的脸庞。
“律法是什么?是公平?是公正?”
他声音变的尖锐:“如果律法有用,为什么还会有官官相护?!”
“如果律法有用,为什么还有人逍遥法外?!”
“如果律法有用,为什么还有人含冤而亡?!”
风声硕寂,他的质问似乎难倒了天地。
许慎沉默下来,他无法去回答孟鹤弦的问题。
正如他,也因封建王朝的腐朽和专权、专横在窃窃而生。
“孟鹤弦,”许慎声音轻下来:“我们没有冲突的,我也不是非阻止你杀郑祥。”
“我想告诉你,郑祥若是就这么死了...有些人的冤屈将永远被淹埋,真相永见不到天日,而你和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无用之功。”
“你想这样吗?”
孟鹤弦低垂下头,他不想。
他如许慎一样的想法,想让郑祥被堂堂正正斩首,想让程家洗清冤屈。
许慎扶住他肩膀:“我们结盟吧。”
“结盟?”孟鹤弦歪头看着他。
许慎道:“既然你我的目标一致,那我们就是盟友更是朋友,互通有无,才能早日归还程家清白。”
孟鹤弦接过他递来的匕首,匕首透亮,反照出许慎那双瓣若桃花的眼。
“你跟程家什么关系?”
许慎屈指抚上眉心,笔触轻描的痒意似还在。
记忆里,那朵白海棠如泠泠碎玉净美。
“程晏舟,是我幼年好友。”
孟鹤弦目光从他眉心扫过,接着垂下,眼底闪过暗淡。
许慎反问:“你呢。”
孟鹤弦精神颓下来,他有气无力道:“邻居。”
许慎双臂一环发出质问:“孟公子,程家在青州,而你自幼在荆州,你说是邻居?”
“爱信不信。”
孟鹤弦收起匕首,转身就走。
许慎小步跟上:“话说,这里面少不了孟家的事,你可是孟家子孙,竟敢这么背后撬自家墙角?!”
孟鹤弦:“关你屁事。”
许慎:……
“大理寺不是好地方,才去了几日就什么都学会了。”
孟鹤弦反唇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离我太近了。”
许慎觉得,孟鹤弦还是沉默的时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