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时,远山如黛浸在水墨长卷上,嶙峋石壁斜长一棵松树。
山腰散落着十几户人家,灰瓦石墙的院落依山而建,高低错落,似被风吹落的棋子。
刘奶奶坐在门口剪蒜头,一只黄狗蹲在旁边,忽闻屋里传出动静,狗开始叫。
“大黄。”
刘奶奶扶着门起来,光暗她看人不那么清。
“孩子,你醒了。”
孟鹤弦听声辩人,猜测说话的是上年纪的老人,试探的开口:“您是...”
刘奶奶把手在衣服上擦擦,过去虚扶着:“叫我刘奶奶吧,你哥哥出去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进屋歇着。”
哥哥?买菜?
“来,我扶你进屋。”
孟鹤弦跟着她转身进去:“刘奶奶知道我眼睛……”
“知道,你哥哥特意交待,说你眼疾要我听紧点,别摔着你了。”
孟鹤弦没再说话,他眼睛看不到,心也悬着不踏实。
刘奶奶点上灯,借光凑近看了看孟鹤弦,笑着说:“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俊。”
外面狗开始叫起来,许慎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
“大黄,再叫把你抓走。”
“汪!汪!”
大黄反而叫的更大声,还围着来回转圈。
“鼻子倒是灵。”
许慎进屋,看到安坐静默的孟鹤弦。
他将菜给刘奶奶放到灶台,然后折返回来:“眼睛怎么样?”
孟鹤弦抿抿唇:“看不到。”
许慎凑近,再次看到孟鹤弦眼底的暗红:“你眼睛有旧疾?”
孟鹤弦将头转向另一侧,对他的话并没有回答。
许慎道:“应该是烟里有毒,我找了些解毒的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先吃两顿看看。”
“粗茶淡饭,委屈你们了。”
刘奶奶别看年纪大,做事十分干净利落。
许慎帮着盛饭,然后将买的鸡腿放到桌上,撕开一条丢给大黄,大黄一口就吞下,跟着就蹲脚边不走了。
许慎将鸡腿塞到刘奶奶手里:“这个最大,给奶奶。”
“老了,牙不行,”刘奶奶将鸡腿小心递给孟鹤弦:“你替奶奶吃,看你瘦的。”
孟鹤弦握着鸡腿,愣愣的不知该如何。
许慎又撕下一块丢给大黄,说:“他不吃肉。”
“不吃肉?”刘奶奶有些惊讶,很快就道:“是以前遇到什么事了吧...来,吃鸡蛋也好。”
这话说者无意,主人公无意,可许慎却记了下来。
最后,那个鸡腿又回到盘子里。
饭后孟鹤弦在院子里吹风,虽眼睛看不到,但嗅觉和听力却十分敏锐。
空气里带着淡淡花香,似桃花开了,不远处有低语声。
“你去。”
“你去。”
月似银钩,门边一盏小灯投下淡淡的光,有两个身影在晃动。
孟鹤弦侧耳听了会,似乎是两个小孩在争执着什么。
“起开,我去!”
虎妞扒开前面挡路的两个萝卜头,跑进院子里:“喂,你...哥哥,你也给我编个蚂蚱呗。”
哇!这个哥哥好好看。
孟鹤弦:……
“蚂蚱?”孟鹤弦仔细想了下,回道:“对不起,我不会编蚂蚱。”
“……?”虎妞回头看看门外两个萝卜头,咬着手指头:“哥哥,骗人会变丑的,你下午还给二蛋,狗子他们编蚂蚱了,怎么现在不会了?”
孟鹤弦听声音,眼前似乎是个女孩,因他的话而带着哭腔,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说着想到什么,喊道:“许二。”
“欸,”许慎一出来就看到两眼泪汪汪的虎妞,接着扫了眼门口的两个,问:“你弄哭的?”
孟鹤弦说:“她要编蚂蚱,是不是你?”
“呵,”许慎揉揉虎妞的头发,把小啾啾给揉散了:“要蚂蚱也可以,你得拿糖来换。”
虎妞眨眨眼:“我有。”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无耻。”
突然,微风里裹着两个字。
许慎将凳子拉到孟鹤弦跟前,探着身问:“有糖,你吃不吃?”
孟鹤弦舌尖微动,苦涩在口腔徘徊,久久荡之不去。
虎妞回来的很快,身后还带着两个略小的男孩,三个人凑出来五颗糖。
许慎回屋一趟,再出来手里拿着三个蚂蚱。
“我不仅会编蚂蚱,还会编蝴蝶、猫咪、小鸟,各种各样的。”
虎妞拍手道:“哇!哥哥好厉害,我想要蝴蝶和小鸟。”
“我想要猫咪。”
“我要蜻蜓。”
几个孩子围着许慎七嘴八舌说着,他一一应下,道:“记住,要用糖来换的哦。”
“知道了。”
几个孩子捧着蚂蚱高高兴兴跑出去,走远了,还能听到纯真的笑声。
孟鹤弦在脑海尝试想象,棕榈叶编成蚂蚱会是什么样,可一点痕迹都没有。
“孟大人。”
耳边响起许慎声音,也许是春风太暖了,竟听着如此温柔。
“张嘴。”
孟鹤弦睫羽微颤,没动。
许慎将糖凑到他嘴边,低声重复一遍:“糖。”
糖在口中融化,将苦涩瞬间击碎,丝丝绵绵的柔从咽喉至五脏六腑,全部变的甜滋滋。
“这是你的蚂蚱。”
孟鹤弦双手交叠举着蚂蚱到眼前,他虽看不到,但仍旧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久。
夜晚回屋,两人共枕一榻。
孟鹤弦目不能视的恐慌,不安,因许慎在侧一点点消弭。
儿时的青州,天是湛蓝的。
孟鹤弦似回到了幼年,回到了程家,回到他还是程晏舟时。
那年,他九岁,许慎七岁。
当时因为眼疾不能视光,只能整日带着一条白缎遮目。
“阿朝扶稳,我推你。”
他紧握着秋千绳,脸上满是紧张:“许,许慎,我怕。”
“不怕。”许慎重重的一推秋千飞出去,他的声音很坚定:“有我在,你不会掉下来的。”
“阿朝,相信我。”
秋千越飞越高,首到天光破晓散于梦境。
孟鹤弦睁开眼,有很淡的光在眼前晃动。
“醒了?”许慎声音满是疲惫:“你昨晚做梦了吧。”
孟鹤弦脑子还一片混沌,说:“你怎么知道?”
“呵,你是在梦里跟人打架了吗?一晚上不停的踹我,上次可没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