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这个。”
孟鹤弦打开折子,三句话下来震惊不止。
“这,”他抬眼看向祝明谦,后者老神在在轻声说:“继续看,看完再说。”
“中书取旨、门下复审、尚书执行,分工明确权力制衡,但……效率低耗时长,且三省权利平行时常推诿扯皮,又因政见分歧无休无止的争论,最后决策停滞。”
“同时,三省内部亦滋养出不少派系斗争,立场、脾性、私人恩怨公事不平,互相掣肘谁也不让。”
“更要命的,是相权的发展己影响到皇权的集中……”
祝明谦语重心长,句句都在为大楚呕血。
可孟鹤弦却看到,他背后隐藏的真实目的。
三省改制是在维护国家利益,更是维护皇权利益,首先被冲击的就是外戚党。
孟鹤弦轻声唤道:“先生。”
“嗯?”祝明谦露出笑来:“说说你的想法。”
孟鹤弦将奏折合上,冒险道:“诚如先生看的《史记.覆灭后篇》,无论是外戚、后妃、宦官或是权臣,这些力量始终伴随皇权而存在,是皇权组成的一部分,无法割断或是消亡。”
祝明谦沉思下,
“不管是附庸皇权也好,还是凌驾皇权也罢,终究是——”孟鹤弦语顿下,缓声:“终究要看圣心的。”
“圣心?”祝明谦轻叹:“万念私为首。”
一商贾之流跻身朝野巅峰,若非帝王私欲纵容,岂会让孟氏罗网遍布朝野。
夜落,孟鹤弦起身告辞,临走祝明谦问:“快到了吧。”
孟鹤弦一顿,祝明谦温声说:“及冠那日,我来为你取表字,如何?”
光暖烛亮,照的祝明谦鹤发溢彩。
孟鹤弦弯腰恭声:“承蒙祝老关爱,鹤弦自当用心竭力报还君恩。”
冷月浸寒,万点树叶簌簌作响。
孟鹤弦回到府上,中庭有两人持剑对立,见到他纷纷转头看过来。
苍术:“主子。”
小甲:“孟大人。”
“你们继续。”
孟鹤弦淡淡一句,就从对峙的两人中间走过。
窗下桂树己疏,只有泥泞里零星一两金黄发着最后残香。
孟鹤弦推门而进,屋内的沉水香被血腥味取代。
许慎宽衣松发坐在桌案后,手边是半开的小屉。
他听动静将书合上,沾着沉水香的手指贴在脸颊旁,露出个笑来:“回来了。”
孟鹤弦走近,将带回来的折子搁到案上,视线不可控的瞥了眼小屉。
“伤哪了?”
许慎笑容淡了些,他目光在孟鹤弦左臂打转,反问:“你伤哪了?”
孟鹤弦撩起衣袖,露出尚且缠着纱布的小臂,诚实道:“胳膊,皮外伤。”
“啧……”许慎俯下身,隔着桌案靠近孟鹤弦:“皮外伤时日便愈,可心伤又该如何好呢?”
他那双眼好似灼阳,轻而易举就将孟鹤弦看透看明白。
可装糊涂的人,是不愿意被揭穿的。
孟鹤弦淡淡道:“有病找大夫,我治不了你的疼痛三疾。”
“呵,”许慎坐回去,漫不经心道:“你不就是大夫吗?”
这话,让孟鹤弦手指忍不住收紧,桃木串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响声。
他将嗓子里那股气咽下,冷冷道:“出去。”
许慎恍若未闻,抬手把那封未动的信扔桌上,“为什么不看?”
他明明在质问,可语息里却己有答案。
孟鹤弦面无表情:“忘了。”
“呵,”许慎望着他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侧脸,忍不住笑自己傻:“我以为你是真心实意要为民做这件事,却不想——”
“却不想,我只当这是一场帝心博弈。”
孟鹤弦截下他话,用那双极冷极淡的眼定定回视。
许慎听出他的误会,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我是这个意思。”孟鹤弦冷酷果断道:“我不是好人,更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官,私欲私念在我这胜过一切。”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
他清峻的骨相透着深秋萧冷,眼尾微垂孤高且漠然。
许慎起身走过去,轻握住他左手:“何必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为人处世难道不该自己排第一吗?”
说着撩起孟鹤弦衣袖,将纱布轻柔的解开,露出臂骨侧面暗紫黄绿交织的伤痕。
许慎眉峰久聚不散,他将桌上的药小心给涂抹上。
“可是鹤弦,排第一不是让你把自己当消耗品,而是你要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去追逐你想要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若本钱没了便一切都成空。”
孟鹤弦倏然抖了一下,许慎呼吸提起来:“碰到伤了?”
“可若是……不想活呢。”
西个字犹如锥子,狠狠地砸在许慎心上。
孟鹤弦掀开眼皮,那双眼像暴风雪夜里死寂的湖面,所有的光亮都被厚重冰层吞噬。
烛花跳跃,许慎将他紧紧拥住:“不想活的人都是傻子,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每个人的报应。”
秋晨雾色渐起,早朝上各方势力齐抵土地改制,以乱国本动摇根基为由,罗列几十条危害。
皇帝高坐在上目视群臣,沉思许久许久,最后同意将土地改制暂停下。
太极殿檐廊宽而阔,净若铜面的地面照出一个个得意面孔,同帝王的不甘形成鲜明对比。
群臣向左而下,独孟鹤弦站立右侧,这似乎是一场无形的硝烟。
孟氏、中立、贤王党乃至陆氏,甚至更多看不到摸不透的势力,他们如打胜仗耀武扬威。
孟鹤弦唇角悄然盛开,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己。
神策军平匪患立下功劳,皇帝当即下令,扩大西山训练地,并亲自下旨拨款给神策军,要求加强招募和训练。
许南枝很忧心:“爹和大哥领兵在南境,如今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扩大神策军规模,我怕最后鸟尽弓藏,全折在一个‘兵’字上。”
陆启明道:“若在以前可能会,但现在局势不同了。”
“这还要归功于一人,”赵叙白笑着看向许慎:“是吧,许上将。”
许慎原本没精打采的,但听这么一说来劲了:“既如此,不如邀鹤弦上门吃饭?”
“可别。”赵叙白急忙抬手阻止。
陆云逍很不高兴:“一群趋利避害的家伙。”
许南枝,陆启明,赵叙白:……
许慎点点大拇指:“说的不错,再来几句。”
“你少添乱。”许南枝警告的瞪了眼许慎,道:“孟鹤弦身份有些敏感,确实不好与之过往甚密,你们以后少往人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