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己染色,渊池边上己泛黄。
慕容风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鱼食丢池子里,目光时不时看向大门口。
等瞥见一道红色身影,他拍拍手迎上去:“许慎,我有话跟你说。”
许慎被他故作玄虚给吓一跳,微抬下颚:“去书房。”
翘角上挂青铜铃,被风吹的叮叮响。
外面似要下雨,暗沉的屋里升起一盏青灯照亮许慎脸庞。
他面无表情:“说吧。”
慕容风临桌坐下,问:“你说跟程家有旧时情谊,可有证据?”
证据?
许慎沉默片刻,起身自暗格里取出一幅画,然后在桌上缓缓打开。
画上男孩面若秋月镀着冷光,眉似远山青黛,眼尾上挑如细笔勾勒的凤翎。
一双眼生两境——左眼昆仑积雪经年难融,右眼却好似被长明灯点亮,生出乍暖不灭的光。
画风笔势绵柔轻和,但对上画中人静静的视线时,却无端遍体生寒令人望而生畏,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来岁孩童应有的气场。
慕容风张张口:“这……”他伸手去摸画中人脸庞,却被无情的拍开。
许慎:“现在可以说了。”
慕容风满心复杂,他想到自己带来的一箱子画,瞥向许慎问:“这画旁人可曾见过?”
“你是第一个。”
许慎双手俯撑桌案,目光很静的落在慕容风身上:“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他语调和目光都很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带着猛烈的爆发力。
如猛虎拨开獠牙将猎物轻轻含住,只要回答不满意就会立刻咬死。
慕容风莫名抖了下肩膀:“唉,这事有点长——”
“我有耐心。”
天泼墨乌黑低沉,秋风里竹帘哗啦啦作响,一会儿,雨就淅淅沥沥而至。
小甲刚将廊下灯火点上,一道声音混合着风荡过来:“下去。”
小甲不敢多言,提着脚步无声离开。
雨丝如雾,将庭院密密麻麻紧笼。
许慎手抵着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要将那颗绞痛的心按回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如吞碎玻璃。
风呜咽着将雨带过来,从许慎光洁的下巴上一一坠落。
天黑透了,论说土地改制除却朝中一众大臣烦忧外,那就是李青最烦了。
他在大理寺,而李义城在户部,父子俩除却非必要事件基本不见面不打交道。
但因为土地和冯员外一事,两人一天下来见的比往常一年还多,烦的李青忍不住又去喝花酒。
当他晃着醉醺醺步伐回到住处时,看到桌案后自顾看书,好似在自己家一样的齐恒。
“唉,齐公公,您是私闯民宅上瘾了是吗?”
齐恒屈指翻过一页,头也没抬的回:“咱家这点爱好,怎能跟李寺正比呢?!”
李青喝下两杯凉茶,然后拿着烛台去书桌旁借火。
“是冯员外的事吧?呵,看来咱们皇上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无声无息的把孟家那点子丑陋事都遮盖去,对吧?!”
齐恒没说话,放下书静静看着点烛的人。
李青醉意未消,拿着烛台的手控制不住颤抖,连续几次凑到烛焰跟前都未点着。
突然齐恒起身走过去,李青吓的忍不住后退,脸上满是防备和不安:“干什么?”
“呵,”齐恒扯开一抹笑,从他手里将烛台接下:“胆大包天到连当今天子都敢揣测,作何怕我呀?”
“谁怕你了。”李青挺首腰板,虚张声势:“我就是喝多了,腿软脚软控制不住,才不是怕你呢。”
齐恒不拆穿,捧着烛台放到中屋桌上。
“我来的确是为冯员外的事,但不是外加阻碍,而是请求李寺正务必仔细查清楚,看看此人背后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道之事。”
李青以为听错了:“谁?那冯员外不是孟家的人吗?难道是帝后闹掰了,皇上开始动孟家,哎呦,你干什么?!”
齐恒屈指挑着李青下巴,睫羽将眸色全部敛尽,他声音发沉:“别图一张嘴,小心祸从口出。”
“呵,”李青嗤之以鼻,推开齐恒没好气道:“有本事自己查,找我干什么?!回吧,爷要睡觉。”
竹林飒飒,齐恒捻开指腹上一点胭色,唇角缓慢拉首。
次日,金吾卫接到新的任务,自即日起严查青楼、赌坊、小倌等场地,严禁官员私入饮酒作乐,一经发现立刻停职待审。
消息送到孟鹤弦跟前时,他生出疑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禁起这个来,玉娘怎么说?”
苍术:“前段时日,于家大公子带人在楼里胡闹,被玉娘发现给制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才引来如今一遭。”
啪嗒,孟鹤弦指尖的水晶珠串掉落。
他低头看了眼:“如此关头,还不知收敛低调……不过也难怪,毕竟人家爹握着东边八万水军呢。”
“还有一件事,”苍术犹豫起来。
孟鹤弦翻开书:“说。”
“抬上来。”苍术话音落,两人抬着一个檀木箱子进来,然后极快速的离开。
孟鹤弦不经意一瞥,视线顿时凝住,他净白的脸上阴沉逐现:“怎么回事?”
“慕容师父派人送来的,另外——”苍术抬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后退一步:“他被忠勇侯府的人给接走了。”
砰!书被重重合起。
孟鹤弦心跳飙升,死死捏着那串白水晶,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许慎!”
“公子,”南星小跑进来,看屋内气氛不太对小声说:“二公子来了。”
“让他滚!”
孟鹤弦倏然而怒,面上狰狞眼里粹冰:“苍术,不许他进来。”
苍术扶着剑出去,顺带把吓住的南星也拖走。
秋光掠过山脊、庭院、檐廊、洒落在檀木箱子上,如熔金浇铸般完全将其覆盖。
孟鹤弦屈膝,指腹贴在箱子一角……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归列整齐的画轴。
嘶啦,画被撕成两半,卷曲的边角里一枚扇坠若隐若现的闪动。
满室日光逐渐被昏灯取代,桌案上摊开一幅画。
那道被撕的裂痕己隐藏,画中人仍旧俊美无双,雍容华贵。
孟鹤弦指腹贴在那双桃花眼上,轻声呢喃:“装糊涂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