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城转头看到李青,警告道:“祝明谦如今出事,尚书省风波不会小,你跟孟鹤弦不要再来往,免得把大理寺卷进去。”
“呵。”李青抱臂冷笑。
“逆子。”李义城火冒三丈:“我李家满门清誉,若因你而牵连门庭,看我饶你不饶。”
李青翻个白眼:“虚伪。”
李义城深呼吸,但见这逆子不可一世之态,忍不住抬手对准李青后背下去。
“李侍郎。”
这道声音慢悠,但却将李义城的手生生卡住。
他回头,面上有不可见的嫌弃和厌恶:“齐公公。”
宫里有不少公公,不论年轻与否皆薄粉施面,笑起来时簌簌落下一层,又可怖又喜庆。
可齐恒面白年轻,笑如书生绵软和气。
“大人掌户部理天下钱财,皇上之意,还请李侍郎尽快调清各部账目,以免有人趁乱生事。”
李义城放下手,虽看这阉人不顺眼,但也只能客气应下拂袖离去。
“嘁。”李青见他离开,还是忍不住嗤鼻。
齐恒站在围栏垂望太极殿,道:“其实李侍郎说的也没错,祝老如今遭难落狱,尚书省必然杂事频出,孟鹤弦身处漩涡亦不会轻易脱身。”
“那又怎样?”
李青揉揉手腕:“交朋友图的是心,是人,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再说——祝老,指不定是哪个龟儿子陷害的。”
齐恒抬抬手,目光自他义愤填膺的脸上扫过:“罢了,跟你也说不明白,出宫去吧。”
这里,不适合你。
李青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冷脸了。
祝府,笼罩在急雨成雾里,闪电劈开一道口子,照出孟鹤弦苍白冷漠的脸。
他踩过层叠杏叶,肩头被屋脊的雨珠打湿,最后行至堂口停下。
烛火蜷缩,衬的祝明谦那套官服格外陈旧,他鹤发一如乌木棋盘的白子,纵横交错里辨不清是非。
“宴清,来陪我下完这局。”
孟鹤弦没说话,坐下抬手去捻白棋,祝明谦却将棋盘缓慢的转动下:“这局,你执黑棋。”
孟鹤弦一子落下问:“为什么?”
嘈杂雨声自粼粼青瓦坠落,显得室内格外沉寂。
“鹤弦,你知道的。”
祝明谦声音轻和,指尖捻着一颗白子,烛焰将他手势拉长落在墙面,宛若飞鹤而跃。
孟鹤弦掀开眼皮,首首望着眼前的老者。
平素他看人需要眯眼,但此时瞳孔漫出亮光,轻而易举就看透到人心底。
孟鹤弦将黑子送达白子腹部,说:“太冒险了。”
“你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今日这事?”
祝明谦问,继而自答:“若说你,不冒险何以拉你入此局。若说今日的事,不冒险又何以改革换制。”
孟鹤弦想到了许慎的话,怎么说来着……敌未损,自个先伤八百。
“三省平行同级,但因我这老家伙资历深在朝长,所以暂居第一且压着中书省乃至孟淮一头,不至令他气焰冲天。”
“可我终究是老了,若真等致仕那日,三省又有谁能压住孟淮的气焰?”
“待尚书省,门下省被他一人双握,满朝又有谁能与之抵抗?”
“如今我铤而走险,也只是在用最后一点力量为大楚、为朝廷做最后挣扎。”
“鹤弦,”祝明谦撑着桌案笑了下:“其实我己做最坏打算,首到去岁千金楼见到你时,我才又燃起新的希望。”
孟鹤弦失笑:“祝老不怕……养虎为患?”
祝明谦摇摇头,十分笃定:“孟-鹤-弦,这三个字己是明晃晃的答案。”
“你有才华有能力,思想坚韧手段果决,天生凌驾人之上,你不会屈居孟淮之下,孟淮亦难长容你。一入朝堂生不由己,若想活命只有各凭本事。”
孟鹤弦将白子无情吃掉,他半垂的眼底闪过讥讽。
祝明谦温和谦善的皮囊下,是满腹算计和手段,他这样的人真会因为爱屋及乌而对许慎好?
适才的话似消耗掉祝明谦的精气神,他背不由佝偻下来,声音轻了。
“宴清,将你拖至此地是我算谋之计,可我从心里真的认可你,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他眼眶红了,面上是难掩盖的歉意和愧疚。
“咳咳,咳……”
孟鹤弦神色一凝,看到祝明谦唇边未擦净的血痕,心,咯噔一下。
“祝老,”
祝明谦抬抬手微叹:“你这孩子心思深,切记万事不可钻牛角尖,否则伤人伤己。”
说完看向棋盘,似棋局变化都在他意料中一样,笑的欣慰而开心。
“好孩子,走吧。”
“人生聚散无常,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不必怨我也不要难过,若有可能请帮我照看他们……若能兼顾大楚,更好。”
回廊下留着半湿的脚印,一柄油纸伞挂着水珠,在夕阳下滑过金色长线。
孟鹤弦顿住脚步,他回头目光在院子里掠过,最后落到东墙上,那蜿蜒的深色痕迹,如老梅枝干枯萎。
去岁,千金楼里祝明谦见他的第一面,是某种情况下特意促成的。
包括许慎,除却旧年交情外,他身上有许多可待价值,而祝明谦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雨停,孟鹤弦将伞收起,露出一道红衫玄甲的身影。
水洼如镜,照出他千千面面,或是锋芒尽敛待开的牡丹,也或是猛虎慢行,威而不猛。
孟鹤弦站在高处,许慎站在低处,高低不平位里两人视线平对上,气氛如秋雨后的天,寒冷刮人。
精锐营持刃包围着祝府,见两人默不出声对峙,纷纷交换个眼神。
——怎么回事?闹掰了?
——不知道呀,早上许哥来时还满面春风呢。
——欸,该不会是哪方面没满足吧?
——有可能,但是...是谁没满足谁?
许慎轻咳两声:“咳咳。”
精锐营收回视线,不敢再蛐蛐。
孟鹤弦踏阶而下,阴阳怪气道:“总统领,好大的威风!”
“……?”许慎挑眉疑惑:“这话从何讲?”
“哼。”孟鹤弦满脸的倨傲和冷漠:“棺材铺里扎纸人——”他微一歪头,挑眉:“纯靠装糊涂呀。”
许慎眼里溢出浓笑,张口无声说:阿朝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