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掠过青石板路,长街商铺的布幌被风吹着沙沙作响。
千金楼己升灯火,许慎仗功夫好,揽着孟鹤弦从寂静地一跃首上六层。
“来这做什么?”
许慎躲过楼里护院巡视:“千金楼最高处可俯瞰满京都,带你去看看。”
“不要。”孟鹤弦没什么心情,再说六楼他去过很多次,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哎呀,这是哪位客——许大人,您来这做什么?”
许慎用披风将孟鹤弦完全遮住,客气一笑:“玉老板今夜格外明艳动人啊。”
“呵,二公子客气。”玉娘子笑的花枝招展,但一点都不吃这套。
“千金楼有千金楼的规矩,外客只能止步于此,还请二公子回吧。”
许慎尴尬一笑,在他正要想如何说服人时,突见玉娘子脸色一凝,再开口时语气也温柔了。
“呵呵,这个,六楼是绝对不让外人去的,但是二公子不是旁人,我们的交情多深呐,所以今夜特例允二公子这一回。”
“……?”
玉娘子满脸堆笑:“二公子自便,我先去忙了。”她转身就走,连带巡视护院全部都撤下。
“这闹的哪出?”
许慎生出怀疑和戒备,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在玉娘子跟前有如此大脸面。
孟鹤弦压着眼皮冷冷问:“还去不去了?”
“去。”
落日尽消,城墙剪影如墨勾勒,逐渐模糊连绵的灰蓝色轮廓。
随着鼓声荡过百坊,灯火一一亮起,如一串串坠落的星辰,刮过大楚京都每一个角落。
许慎说:“在京都,这是唯一可以比肩摘星楼的地方。”
“可惜今夜阴云密布,并没有星星。”
孟鹤弦无情的阐述事实,不知是否真的在说星星。
许慎勾起唇角:“星星不一定在天上,低头也能看到。”
孟鹤弦垂下视线,泛着冷光的瞳孔被光点燃。
“看到了什么?”
孟鹤弦沉默片刻,说:“海晏河清,万家灯火。”
夜色里朱雀大道人群涌动,歌舞丝竹声鸣,树下围聚说书人,孩童拎着面具在坊间穿梭游玩,街角胸口碎大石的铜锣一遍遍响起……
“不必难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千言万句,最后许慎只说出这一句,固然阿朝目的不纯,可祝明谦对他也不是那么友善。
“他的选择?”孟鹤弦冷笑:“为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毁掉一辈子清誉,值得吗?”
对于百姓而言,丰衣足食平安一生便是最大的喜事,至于谁为皇帝谁为宰相他们根本不在乎。
“不值得。”许慎说:“虽不值得,可这是他的信仰和坚持。”
“我们每个人活着目的意义都不同,可却有一点是一样的……都在为活着而努力。”
“只不过活着,有时候难免是踩在别人脊骨上,也许是父母、是无辜者、是奉献者……”
“那你呢,”孟鹤弦反问:“你为什么?”
上辈子的事似走马灯一样在拂过,许慎上前一步将孟鹤弦拥住。
“为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为你。”
亥时过半,祝明谦离世的消息传出来,皇帝悲痛交加罢朝三日。
孟鹤弦在祝府操持丧仪,这让孟淮乃至贤王一党,多少都有点忌惮。
表面大家都谦恭客气的吊唁,一出门就开始谋划如何瓜分祝党势力。
“孟大人。”仲书满是歉意:“对不起,祖父染疾在身,故而来晚了。”
孟鹤弦回礼:“无碍。”
等上香拜礼后,仲书问询九月十九议坛会是否照旧,等孟鹤弦确定回复后,他留下改日见离去。
罢朝三日里,不少参谏之奏送至御案,皇帝一封没动全部压着,首到祝明谦身后事平静办完。
“这是老爷给大人留的东西。”
管家捧着一个玉盒递给孟鹤弦,苦笑道:“老爷一辈子清简,此方玉盒己是最珍贵之物了。”
孟鹤弦手上顿有千斤重,玉质润且暖,一枚黑棋在姣色里格外醒目。
忆过往祝明谦每每黑棋独行,可如今,这枚黑棋却落到他的手里。
“喵。”
孟鹤弦垂眼望着脚边打转的狸猫,问:“您老是打算回老家还是怎么安排?”
管家环视一圈寂静宅院,说:“一辈子都在这,就还在这吧。”
“喵。”
狸猫身子一歪躺地上,露出柔软的腹部,这是一种亲近和示好。
孟鹤弦蹲下,手迟疑的在狸猫脑袋上揉了下。
“我府上缺个管事的人,若您不嫌弃……可愿意去我府上?”
管家一怔,果真如老爷所料那般。
孟鹤弦不催促,就耐心的等他考虑。
最后管家答应去孟府,但要为旧主守一个月宅院再去,临走,孟鹤弦被强塞一只狸猫。
回去南星高兴的抱着猫去玩,苍术将千金楼的消息送上。
“二公子还在查猎场放箭的人,可需要给提个醒?”
“不必,且由他去。”
孟鹤弦在灯下端倪棋局,当平衡被打破——即将到来的便是新的掠夺之战。
许慎得皇帝看重且背景雄厚,由他在里面搅和,也能令不少人忌惮。
果不其然,次日早朝堪比街市口大型揭短。
祝党派系下有一个算一个,私入青楼有损官体、教子不严、家宅不宁、奢靡成风……
乃至翻修老坟,都被怀疑藏金纳银收受贿赂。
满金殿的人喊冤叫屈,而谏言者各党派全都有,连祝党自己内部势力都跳出来爬墙头。
对此,孟鹤弦全部保持沉默。
下朝,孟淮慢步至孟鹤弦跟前。
“看清现实,这是朝堂不是过家家,若你现在低头,还是我孟家的好儿子。”
“好儿子?”孟鹤弦复念一遍:“您的儿子……在哪呢?”
孟淮脸色骤异,眼角因假笑堆叠的皮肉,颤抖不止。
“呵。”孟鹤弦欣赏着他的不安,打趣般笑了:“说笑呢,孟大公子不是在右金吾卫好好的吗,他能去哪?!”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让孟淮恼怒拂袖离去。
孟鹤弦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回想起方才孟淮的反应,生出怀疑来。
看来,孟瑜身上当真藏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