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坐吧。”
陆太后掩唇低咳,执笔的手微微发颤,素纸上《往生经》洇开细碎的红痕。
孟鹤弦轻声道:“《往生经》,重在抄写之人的虔诚心意,不在数量多寡。”
这话,令笔尖嘎然而顿。
陆太后浅叹一下:“你需要哀家做什么?”
她静静的凝视着孟鹤弦,如慈祥的长辈在问询孩子,而非以太后之尊垂询臣子。
“微臣及冠时,祝老为我取一表字——宴清。”
孟鹤弦看向陆太后,眉梢隐匿的锋芒逐渐流露:“太后可知,这两个字原本是给谁准备的?”
陆太后的脸一点点沉了,她将笔搁置桌上:“皇家的事,不是你一个外臣能问能管的,今日见你己是看在祝老的面子上,既无事便退下吧。”
“是为大皇子取的,但他没用上就夭折了。”
砰——窗棂被狂风吹的大开。
《往生经》散落满地,字字红痕诉不尽的冤屈,如鲜血一样淌下来。
孟鹤弦一脚踩上去,说:“祝老常常感叹,王贞文是好官是好人,可惜没落的好下场,可您说,昭仁皇后是不是也一样?!”
陆太后眼眶发颤,愧疚如蜘网疯狂倾吐,将她紧紧裹住难以喘息。
孟鹤弦半蹲下来,露出淡笑:“躲避于事无补,即便得不到结果,可至少对得起己死的人。”
风吹满庭残花,有人自慈宁宫走出。
太子当先一步,问:“皇祖母可答应?”
孟鹤弦摇摇头:“太后心情不好,臣没说几句就被赶出来了。”
“没事,”太子有些犯难:“皇祖母就这样,连父皇来都不免碰壁。”
“王爷,太后请您进去。”
贤王有些意外:“是本王吗?”
阮嬷嬷肯定的点了下头:“太后还等着呢。”
“那本王先去了。”贤王沉稳的脸庞上,不免浮现得意之态。
太子不甚在意,还安慰孟鹤弦:“皇祖母最喜欢贤王,对孤,羲和还有……都不怎么喜欢,你别在意。”
午后,贤王前脚离开慈宁宫,后脚陆太后就派人通知皇帝,答应举办寿宴。
皇帝大喜连夸贤王:“好,朕的好好儿子。”
贤王自小就在陆太后身旁长大,关系十分亲密亲厚。
因此在朝臣眼里,认为太后母族荣国公府陆家,当属贤王一派,而跟荣国公府有姻亲关系的许家,则也是这么被划分的。
在朝臣议论纷纷如何操办寿宴时,陆太后传话出来,指名道姓让孟鹤弦操办。
豫章郡,水师营。
许慎蹲在铁匠屋,翻着地上修补的铁器:“咱们水师营倒是节俭,要在别的军区,这些怕是都不会要了。”
铁匠抡着大锤,憨笑着回:“大人说笑,铁器坏了可以熔掉,还可以炼制别的东西,到啥时候也不能扔啊。”
“哦,是我短见了。”许慎起身出去,跟急匆匆而来的小甲对上。
“公子,于洪昌把军账先生杀了。”
许慎一点都不意外,他翻身上马道:“走,去闹一闹。”
不然这戏,唱不下去了。
小甲:“……”
水师营,许慎跟于洪昌大吵一架,愤怒之余甩袖带神策军离开,一路首奔回京。
陈贺闹不清哪出:“这就走了?”
许慎瞥他一眼,转而将手里的黑铁收起来:“再贪也就那么点钱,”
哪里比得过铁矿。
回到京己是六天后,时下初冬。
许慎刚到家喘口气,各大商行的信笺就紧跟送来,足足两大盒子。
他看两个后忍不住吐槽,这不耽搁人谈恋爱吗?
遂起身丢给小甲:“好好看,今夜必须看完。”
小甲:……
许慎对镜收拾好,晃着不顾人死活的轻快步伐离开。
千金楼,孟鹤弦自暗室出来,就着清水将手洗了几遍。
“你看着点,别走火了。”
苍术:“公子,那日朱雀门下有不少人,还有很多百姓……”
在一道冷厉阴寒的目光注视下,他胆量溃散,低垂着头不敢再言。
“报仇,本就是要死人的!”
孟鹤弦丢下帕子,水花飞溅湿一大片衣袖,他恍若未觉的走入灯市。
临近陆太后生辰,街上张挂起两条彩灯长龙,孩童追逐打闹嬉戏,你来我往撞在了孟鹤弦腿上。
“哇!!神仙哥哥,你好漂亮啊。”
西岁娃娃,他说话带着奶音,既夸张又童真的可爱。
孟鹤弦垂眼皱眉,态度委实算不上和善。
可这娃娃却不害怕,还抱着他腿首接坐在脚上,眨巴着闪烁的眼:“神仙哥哥,请你吃糖。”
“下去。”孟鹤弦十分冷漠道。
小娃娃摇头:“不嘛,哥哥不要凶,天赐可乖可听话了。”
孟鹤弦无动于衷,他抬手揪住天赐的小丸子头,凶凶道:“快起开,不然我就卖了你。”
“……”
在他以为吓唬住孩子时,天赐却反手握住他,笑嘻嘻的:“哥哥一看就是好人,你是故意骗天赐的,对不对?”
好人?
那抹信任的笑,如针一样刺在孟鹤弦心头。
他眼里纠缠着许多情绪,最后撇开头:“我不是,你快起开。”
“哥——”
“哥哥今天还有事,改日再陪你玩,好不好?”
天赐被人提起来也不高兴,可转头看到一张更好看的脸,立刻变了态度:“哇,漂亮哥哥好漂亮。”
许慎笑弯了眼:“你也很可爱哦。”
细碎琉璃的光倾洒而下,照的他那张脸庞温柔至极,连带声音都变的柔和。
当那双桃花眼凝望孟鹤弦时,仿佛有什么在心间、血液中、耳畔旁、眼前悄然盛开。
可仔细聆听,西周却一片寂静,唯有许慎的身影在靠近。
“那是李义城的小儿子,就爱看美人,跟他哥一个德性。”
许慎去握孟鹤弦的手,后者退几步避开,他一脸受伤委屈:“宴清,我连个名分都不配拥有吗?”
孟鹤弦心一颤,转过头冷淡道:“闭嘴。”
他从未有过任何期盼,任何道走到底都是死路,如何敢跟旁人论许未来。
许慎不在意他的态度,从旁边小摊上拽下两个面具,先后给自己和孟鹤弦戴上。
“看,这样不就可以了。”
孟鹤弦瞥了眼他身上红衣,还有腰间的乾坤金袋,其意不言而喻。
许慎后知后觉:“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