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高台,随着陆太后落座庆典开始。
献礼于百姓而言是看热闹,于文武百官是为人处世的手段。
如斯诸多贺礼中,唯独太子的《千寿字》,获陆太后一个好字。
孟鹤弦乃寿宴操办人,他将节目单子送到皇帝跟前。
“宫廷歌舞时有所见,故而微臣自作主张,特意寻了民间表演。”
皇帝不确定陆太后是否喜欢,转头询问:“母后,您看——”
“就按宴清的意思来。”
陆太后对皇帝没笑脸,对上孟鹤弦却满是笑意:“你给哀家准备了什么呀?”
皇帝微怔,这话语好是娴熟。
孟鹤弦:“此乃千年菩提珠,己在大国寺开光诵经,惟愿太后平安喜乐。”
“千年菩提珠……那可是少见的好物,只是东西罕见稀有,臣妾还未见过呢。”
孟皇后语调温柔,阴阳怪气满是怀疑真假之态。
陆太后没说话,将菩提珠自檀木匣中取出。
十八子颗颗圆润,取天地灵韵而成。珠体泛着姜黄光泽,每粒珠面皆生星月交辉的纹理。
沉实坚硬,声击如钟。
陆太后慢声说:“宴清好眼力,这等物件一般人可识不出来。”
这话,令孟皇后脸色凝滞。
“宴清有愧,”孟鹤弦道:“此乃江湖一游侠所寻,他听闻太后过寿,特意低价卖给微臣,为的也是尽份心意。”
陆太后笑笑:“是你送到哀家跟前的,哀家记你的心意,”
她拍拍皇帝的手:“该赏。”
皇帝激动的不行,二十多年来的疏离和隔阂,仿佛在一个‘赏’字里,瞬间消融。
“赏。”
孟皇后瞥向下面的孟淮,后者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舞台中央,杂技艺人叠起七层人塔,顶上的童子单脚独立,手中转着八个彩盘。
人群跟着惊呼,欢呼声不绝于耳。
孟鹤弦转身踏阶而下,风掠过他纤细的手腕,桃木珠子顺势从腕骨滑落,被掌心尽数握住。
皇帝低语声、孟皇后的虚伪假笑、太子与贤王的表面和睦、文武百官的逢迎之态、乃至那熙攘人群中的百态众生,皆被无情的时光渐渐拉远。
朱雀门下,两个世界悄然分离。
孟鹤弦穿梭其中,脸上扬起一抹解脱的笑。
结束了!
他视线不经意瞥向城墙角,目光冻住了。
灯——
“神仙哥哥!”
孟鹤弦呼吸发颤,艰难的垂眼看小人。
李天赐抱着他腿,脸上满是笑意:“神仙哥哥,漂亮哥哥呢。”
“漂-亮-哥-哥。”
孟鹤弦逐字道来,如刀锋冷厉。
李天赐缩了下脖子,被他那张阴暗交织鬼魅的笑,给吓住了。
“起开。”孟鹤弦揪住他衣领,把人提起来丢一边。
李天赐顺势塞他手里两颗糖,奶声奶气说:“哥哥,这个糖可好吃了。”
“我——”孟鹤弦压下奔涌来的怒气,攥紧糖融进人群。
今夜,最忙的要数神策军了。
乐师匕首还未亮出,就被小甲带人叉出去。
柔弱的女子超大嗓门喊冤,最后西个神策军出场把人扛走。
酒鬼喝多了,死活叫着陆太后给他付钱。
各路牛鬼蛇神,通通冒出来就被神策军按下。
小甲累的不行:“唉!!”
许慎拍拍他肩膀:“再坚持会儿。”
陈贺骂骂咧咧过来:“奇了怪,这些流民从哪来的,看起来不像是京畿周边的。”
“先抓起来,等宴散再审。”许慎想起什么,问小甲:“东西准备好了?”
小甲点头:“到位,出不了差错。”
陈贺翻个白眼:“咱们辛辛苦苦干这么多,全让金吾卫那帮孙子捡便宜了。”
光站着不动,就把护卫有功的赏给领了。
许慎看他一眼,没说话。
小甲心知肚明,公子这全是为了孟大人。
孟大人操办朱雀门寿宴,若是此间有个差错,免不了被皇上训斥问责。
“许慎!”
这道声音冰冷刺骨,精准无误地穿透嘈杂人群,落在几人耳畔。
陈贺闻言,还不待有反应,就看到许慎扬起浓笑,慢悠悠走到那位小孟大人跟前。
“这位小孟大人,来者不善呀。”
小甲瞥他一眼,暗道:人家夫夫之间小把戏,你不懂。
孟鹤弦不说话,只用那双又冷又沉的眼看人。
许慎不明所以:“祖宗,是我惹您生气了?”
他脑子里转一圈,发现今夜干的全都是立功的事。
孟鹤弦握紧拳头,压低声音问:“宴上,可有异常。”
他问,但语气十分肯定。
“宴清好厉害,其他的算不上什么事,只——”许慎目光掠向城墙。
“朱雀门上,不知被谁埋下大批火药,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今夜朱雀门就没了。”
孟鹤弦平静道:“火药……你怎么处理的?”
“自然是引信灯拆了,火药灌水呗。”
许慎话说的随意,却如火星溅落油锅,瞬间点燃孟鹤弦心中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愤恨与不甘深埋心底。
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许慎的心,塌下去一块。
他垂目只沉思几息,就毅然决然的追上去。
不夜侯——因距离朱雀门太近,被要求今日歇业。
院子里静悄悄,一道身影翻越高墙落下。
“放手。”
许慎压着孟鹤弦胳膊,屈膝将人完全困住,低头在他颈边亲了下:“阿朝,你在生气什么?”
孟鹤弦撇开头,脸颊乃至下巴都紧绷着。
“……”许慎把人死死地按在胸口,说:“火药,是你埋的吧。”
手心传来微颤,这比孟鹤弦的答案还要惊人。
“你是想炸死孟家人,还是想借机生事嫁祸孟家?”
孟鹤弦血液里的暴乱缓慢平复,他没什么情绪的说:“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火药毁了,谁也炸不死了。
“有意义!”
许慎扶着他肩膀,低头凑到那双死寂的眼睛前:“阿朝,朱雀门不止有孟家人,还有许多旁的人……”
“什么?”孟鹤弦无意识问。
许慎:“就算不在意别人,可还有你和我,那火药的量...你是打算把朱雀门全都摧毁,连自己都不留吗?”
“只要他们能死,我活不活的不重——”
许慎道:“重要!!你活着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特别重要!”
他脸上,藏匿着几不可见的脆弱和期冀。
孟鹤弦愣住了,不明白许慎为何会有如此状态,这绝不是忠勇侯府二公子该有的。
他眼神里,藏着被遗弃的哀伤,又仿佛在找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