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郡的晨光洒在焦黑的废墟上,镇军大将军府的重建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阿蛮扛着一根新砍的梁木,大步流星地穿过院子,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虬结,汗水顺着她小麦色的皮肤滑落,她一边走一边吆喝:“阿牛!别偷懒!这柱子得再加固!”
阿牛,那个曾被阿蛮揍得服服帖帖的壮汉,正吭哧吭哧地夯实地基,闻言苦着脸道:“姑奶奶,我这腰都快断了!俺们把主屋地基重新夯过了,保准比从前结实!”
“少废话!”阿蛮一瞪眼,“小姐回来前,这府邸必须修得比原来还气派!”
管家老周指挥着工匠们重建书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古籍。这些书册虽被烟熏火燎,但字迹尚存,他一边整理一边念叨:“少将军最爱的兵书,老爷的账册,唉,可惜那套前朝孤本!”
竹韵堂的浴池己重新砌好,汉白玉的池壁光洁如新。
后头的回廊下,几个粗使婆子正蹲在刚砌好的汉白玉池子边歇脚,李婆子从怀里摸出把瓜子,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张婆子:
“听说少夫人最爱泡澡,你瞧见没?这池子比原先宽了足足三尺!”她挤眉弄眼地比划着,“少将军特意画了图样,非要工匠在东南角加个美人靠,你瞧这弧度,刚好够躺两个人。”
“哎哟!”孙婆子突然拍大腿,袖口白灰簌簌往下掉,“昨儿我去送浴盐,正撞见阿牛那憨货在池底镶琉璃片呢!”她两手比划着,“就这么大点儿的小鱼图案,说是少将军让嵌的,热水一泡会反光!”
三个脑袋不约而同往池底探,惊得水面荡起涟漪,李婆子压低嗓子:“你们知道西厢房那架紫檀木拔步床不?”她食指拇指圈了个圆,“西个床柱上雕的可不是寻常花纹,那雕花!啧啧,全是交颈鸳鸯!”
正在擦廊柱的婆子凑过来,袖口还沾着白灰:“你们知道最绝的是什么不?”她神秘兮兮地环顾西周,“前儿我去主屋送茶,听见少将军跟管家说,”她捏着嗓子学男人腔调,“‘浴池边的地龙烧热点,夫人畏寒’...”
三个婆子顿时笑作一团,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走。
“咳咳!”背后突然响起管家的咳嗽声。婆子们吓得跳起来,只见老周黑着脸站在台阶上:“地龙试烧过了吗?窗纱熏好了吗?还有闲工夫嚼舌根!”
远处传来阿蛮的大嗓门:“周叔!浴池的香柏木踏板放哪儿?”
老周转身就走,身后飘来张婆子漏风的嘀咕:“香柏木防滑是假,木头遇热发香才是真。”
孙婆子突然“哎呀”一声,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差点忘了!这是秦嬷嬷给的玫瑰油,说是抹在池沿,”她突然压低声音,“防磕着腰!”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鹅叫般的笑声,惊得竹韵堂檐角的铜铃叮咚乱响。
褚奕坐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内,黄金面具下的脸阴沉如水。
亲卫押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参将进来,额头上还粘着半片烧焦的叶子。正是那日放火的赵岩,褚奕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赵参将,”褚奕用剑鞘挑起对方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冰冷的金属贴着喉结缓缓滑动,最后停在那个不断滚动的凸起处。“听说你前日告假去喝侄子的满月酒?”
赵岩的眼珠子乱转,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挤出个变调的回答:“是、是!”
“巧了。”剑鞘突然拍在他脸上,发出清脆的啪响,“沈府走水那日,守城记录里也有你告假的条子。”
帐外适时传来阿蛮磨斧头的声响,霍霍的金属声里,赵岩的裤裆肉眼可见地洇出深色水渍。
“少、少将军饶命!”赵岩扑通跪下,额头磕得砰砰响,“末将冤枉啊!属下也是被逼无奈啊!”
褚奕指尖轻叩桌案,声音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板:“谁指使你的?”
“那火是,是桓公,不不不,是桓温那老贼逼的!”赵岩瘫在地上,抖如筛糠,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说、说您身份特殊。说您其实是,总之,是那老贼让我血洗将军府,以除后患!”
“哦?”褚奕突然倾身,面具几乎贴上赵岩的脸,“说我是什么?”
“末将不知!真的不知!”赵岩疯狂摇头,发髻散开,冷汗涔涔,“那老贼只说要血洗沈府,却不说原因,我,我哪敢真闹出人命啊!”他顺势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烙印,“您看!这是去年违抗军令挨的烙铁!我这种小人物怎敢违命!”
声音戛然而止,褚奕的剑鞘正压在他烙印上慢慢碾磨,焦黑的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赵岩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呜咽。
褚奕突然俯身,黑色的眸子盯着他:“卫夫人呢!你们把卫夫人弄去哪了?”
赵岩嚎叫,“我连夫人的面都没见过!放火时特意让兄弟们都避开西厢房,我真不知道夫人下落啊!”
空气凝固了一瞬,阿蛮拎着斧头进来,刀面映出赵岩涕泪横流的脸。
“我老娘还在青岚郡啊!”赵岩嚎啕大哭,“桓温要杀我全家就像碾死蚂蚁,可沈少将军您,您!”他哆嗦着去摸褚奕的剑穗,“您罚我去喂马!去刷夜壶!当个马前卒好不好?我给您当狗!汪!汪汪!”
帐内死寂。
褚奕轻笑一声收剑入鞘:“三十军棍,革职查办。”在赵岩时又补了句,“打完后,去给本将军查清楚,桓温还派了谁来青岚郡。”说罢,褚奕挥挥手。
赵岩如蒙大赦地磕头,额头沾满泥土和草屑,被拖出去时,他还在喊:“谢少将军不杀之恩!谢少将军不杀之恩!”
亲卫拖走赵岩后,阿蛮盯着地上那滩水渍,忍不住问:“就这么放过他?”
“他不过是个棋子。”褚奕冷笑,“真正的敌人还在暗处,会咬人的狗得拴着链子自己用。”
军帐外,夜风卷着赵岩渐弱的哀嚎,混着军营特有的铁锈味,阿蛮塞了金疮药到受刑后的赵岩怀中。
“嘶!姑奶奶,这是?”赵岩肿着脸,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阿蛮粗声粗气:“怕你死了没人指认桓温!”转身时却红了眼眶。她知道,若是小姐在,定会这样做的,毕竟,他也没伤到什么人。
临郡亲卫甲胄上还带着夜露,单膝砸在地面时溅起细碎尘土,:“少将军,查清了!那毒药确是南山王府的配方,但!”
褚奕抬手截住话头,黄金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配方能仿。”在临郡时,阮琛就推测毒药来自南山王府,而恰巧现在又有明确证据,分明是有人想要明目张胆嫁祸南山王。
“可装药的瓷瓶,”亲卫从怀中掏出半片青瓷,断面还沾着蓝紫色药渍,“是南山州特供官窑的纹路。”
指尖捏紧瓷片,褚奕眸色一沉。阮琛,太医院院判,桓温的心腹。褚奕声音轻得危险:“阮琛人在哪?”
“昨夜己回燕京。”亲卫喉结滚动,“但属下查到,他临行前去过桓温下属崔厉的别院”
“属下无能!”
阿蛮拿着鱼符掀帘进来时,正看见褚奕蘸着茶水的指尖在案上画线:南山王府毒药,阮琛,崔厉别院。沈府大火,赵岩,桓温指使。失踪,鹞子密信?
“有意思!”褚奕低笑出声,指尖指住第三条线索。桓温想要除去南山王,又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是先帝血脉,想要除去他。条条线索指向桓温,但?桓温要真有伪造鹤阁密信的本事,又何必多此一举投毒陷害南山王?所以,带走南山王的不是桓温,而是另有其人。
褚奕起身,披风带翻烛台,火苗舔舐着案上线索,案几上的水迹没一会就荡然无存。
“现在。”褚奕双指夹起鱼符,青麟髓的铁锈味在帐内弥漫,“暗中窥伺的毒蛇己经露出尾巴了!”
月光穿透帐帘,照见他唇角冰冷的弧度:“借刀杀人者,总要亲手试试刀锋。”
帐外依然断断续续传来工匠们的号子:“嘿呦!立柱喽!”
将军府中,阿牛正把新打的家具摆得震天响。婆子们煮的姜汤香气飘进来,混着远处工匠们哼唱的号子声。在这片废墟之上,新的将军府正拔地而起,就像某些人精心编织的阴谋,终将被更坚固的真相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