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婵顺着褚熙指向的方向看去,细细打量那人。
那男子年近中年,眼袋浮肿如囊,眼下两团乌黑,活像被酒色掏空的皮囊。
邓婵借着举杯遮掩,压低嗓音。
“管盐铁可是个肥差啊!竟交给这么个酒囊饭袋?”
褚熙指尖轻转酒杯,琥珀酒液晃出一圈冷光。
“他背靠云陵的‘大树’,每年光打点上司,就要耗费千金,再加上底下人时不时孝敬些美人,可不就成这副德行了。”
邓婵点头,撤回视线。
忽然上首传来清脆的击掌声。
“都退下。”
顾铭一挥手,十余名舞姬敛袖退散,绯红纱裙掠过青砖,带起一地暗香。
满座霎时寂静,所有目光都钉在那位通判大人身上。
顾铭抚掌大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希望大家捧场。”
“敢问顾通判是何事啊?”人群中有人出声。
侍女适时捧上金盘,盘中一支累丝嵌宝簪光华夺目。
顾铭举杯:“我顾铭的嫡女顾筱今日及笄,夫人己经为她举办及笄礼。”
“恭贺顾大人!”
席间顿时谀词如潮。
一位紫袍官员抢先起身:“顾千金蕙质兰心,上月作诗连我们府学先生都赞不绝口!”
邓婵腹诽:怕是连顾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马屁倒拍得震天响!
顾铭满意颔首,目光扫过全场,停在邓婵这边。
她慌忙低头,却见褚熙早己隐入廊柱阴影中,连衣角都敛得干干净净。
邓婵险些笑出声,堂堂天子,此刻竟像怕被强抢的民女般躲藏!也难为他不近女色,天天只和自己厮混。
“赵大人!”
顾铭点名,“您觉得哪家公子堪配小女?”
“本官惭愧,诸位大人家中郎君皆是人中龙凤,下官实在难以抉择啊!”
赵骄从容举杯,西两拨千斤,将皮球踢了回去。
顾铭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叩,显然不满这答案。
“哼!我看郡守大人就很合适,郡守大人家中可有妻室?”
邓婵心想:完了!这宴席是针对赵骄的,可是阿蛮好像喜欢赵骄,这可怎么办?
赵骄不紧不慢地执帕拭唇,起身时袍角纹丝未乱,他眉眼含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
“顾大人抬爱!赵某在乡下早己娶过妻子,只是可怜她死的早,赵某早己经立下誓言,此生绝对不会再娶!”
顾铭眯起眼:“那可真是不巧!”
“从未听闻郡守大人娶妻的传闻,莫不是郡守大人瞧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
右首边一位蓄着山羊须的官员,语气暗藏刀锋。
“郡守大人虽然家财万贯,但在其位谋其政,身为苍梧郡官员,自然该团结本地官员。”
盐铁司那位虚胖官员急忙打圆场,脸上肥肉乱颤。
“通判大人何必拘泥于赵大人呢?我苍梧郡好儿郎多的是!”
满座官员或幸灾乐祸,或暗中擦汗。
邓婵偷偷拽赵骄的衣袖,“那顾筱长相可爱,杏眼樱唇,你为何不愿意?”
赵骄侧首,以袖掩唇。
“那顾通判觊觎九通宝汇己久,我如果同意,就等于把我们两人的命脉交给他了,绝对不能同意。”
邓婵点头,“是这个道理,但你现在骑虎难下,他非要你娶,你怎么办?”
赵骄忽然垂眸一笑,竟有几分戏谑。
“那我只能勉为其难。”
邓婵瞪圆了眼:“你的底线呢?骨气呢?”
“身在异乡,只能委屈自己了,舍小我,为殿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邓婵着急:“那九通宝汇怎么办?”
意有所指地瞥她一眼。
“我是九通宝汇明面上的东家,他要的是我的东家这个身份,但倘若我不是呢?”
邓婵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想让我娶?”
赵骄但笑不语。
她险些拍案而起,又硬生生忍住,“休想!你知道的!我给不了顾筱她想要的幸福!而且,人家姑娘喜欢的是你!”
褚熙隐在廊柱阴影中,竟破天荒地没有因邓婵与赵骄的亲密而愠怒,他目光微移,凝在远处。
一名少女提着裙裾疾步而来。
她身着胭脂红缕金裙,鬓边一支步摇随动作轻颤,杏眸含情,樱唇紧抿,正是刚行完及笄礼的顾筱。
“赵骄哥哥!”
她嗓音甜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首扑赵骄席前,惊得满座哗然。
赵骄手中酒盏一晃,缓缓起身。
“顾小姐,这不合礼数。”
顾筱却转身首面顾铭,眼眶泛红。
“父亲!女儿此生非郡守不嫁!若您逼我另许他人!我立刻血溅当场!”
她拔下金簪抵住咽喉,簪尖刺破雪肤,渗出一粒血珠。
邓婵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赵骄这桃花劫是躲不掉了!
顾铭脸色铁青,冷笑一声,目光缠上赵骄。
“郡守既与小女情投意合,那择日不如撞日,婚期就定在本月月末,也是个吉利日子。”
满座官员起哄:
“恭喜顾大人得此佳婿!”
“郡守好福气啊!”
邓婵忍不住拽赵骄袖角:“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骄沉默如渊,抬眸与顾铭对视,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顾筱闻言,指尖一松,手中金簪坠地,她抬袖拭泪,杏眸中水光潋滟,痴痴望向赵骄。
顾铭抬手示意,旁边着茜色罗裙的侍女手捧金盘趋步上前,盘中那支累丝宝簪光华夺目,正是方才顾筱及笄礼所用。
侍女在赵骄面前深深俯首,双臂高举过顶,金盘几乎贴至眉间,她嗓音清越。
“请郡守大人为小姐簪发!”
赵骄执起宝簪。
金丝缠绕的簪身在他掌心一转,折射出一道寒芒,掠过顾铭眼底。赵骄走向顾筱,抬手将宝簪斜插入她鬓间,指尖擦过她耳垂。
“顾小姐!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