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魂稻草堆
冰冷的，黏腻的，带着浓重霉味和牲畜排泄物混合气息的空气，粗暴地灌入林薇的口鼻。她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不是熟悉的、堆满设计图纸和咖啡杯的电脑桌，也不是医院刺眼的白炽灯，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糙发黑的木头房梁，上面挂着几缕干枯的稻草。身下是硬得硌人的东西，稍微一动，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稻草。她正蜷缩在一个由稻草堆成的“窝”里，身上盖着一件破旧不堪、散发着馊味的薄被。
头痛欲裂，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大脑，带着强烈的痛苦、绝望和不甘，冲击着她原本的意识。
“呃……”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
“林小禾！你个死丫头片子，装什么死？！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干活？想饿死我们全家啊？！”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伴随着这声咒骂，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逼近，紧接着，柴房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一个身材壮硕、穿着灰扑扑粗布衣裙的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口，逆着光，只能看清她叉腰的手和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模糊面孔。
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这妇人，是原主的大伯母，王氏。
而这里，是大周朝，一个她历史书上从未记载过的朝代，一个叫青山村的偏远山村。她，林薇，一个二十一世纪熬夜加班猝死的社畜设计师，现在成了寄居在大伯家的孤女——林小禾。
原主的记忆像一部沉重的黑白默片在她脑中放映：父母早亡，父亲林大山进山打猎遭遇熊瞎子尸骨无存，母亲张氏积郁成疾，拖了两年也撒手人寰。留下十二岁的林小禾和年仅六岁的弟弟林小石。大伯林大河“好心”收留了他们，但代价是父母留下的几亩薄田和那间还算齐整的土坯房，都落入了大伯手中。姐弟俩则被赶到了这间原本堆放杂物、紧邻猪圈的破柴房里。
寄人篱下的日子，猪狗不如。吃不饱，穿不暖，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大伯母王氏刻薄寡恩，动辄打骂，视他们姐弟为眼中钉、肉中刺。堂哥林大宝、堂姐林小翠更是以欺负他们为乐。原主性格懦弱，逆来顺受，唯一的念想就是护住幼弟。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心力交瘁，加上昨日被林小翠故意推进冰冷的溪水里，回来又被王氏骂作“赔钱货”、“晦气东西”，罚跪了半宿不准吃饭，终于一病不起，在昨夜高烧中断了气，这才让林薇（现在的林小禾）的灵魂占据了这具破败的身体。
“还躺着？！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王氏见林小禾没动静，怒气更盛，几步跨进来，粗糙的大手一把揪住林小禾散乱枯黄的头发，将她从稻草堆里硬生生拖了起来，“装死是吧？我看你是皮又痒了！今天不把猪喂了、鸡圈扫了、后院的柴劈完，你就别想吃饭！哦，对了，你那个小拖油瓶弟弟，也别想吃！”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林小禾瞬间清醒。一股不属于她的滔天恨意和恐惧从心底涌起，但更强大的，是林薇骨子里那股被现代社会磨砺出的韧劲和求生欲。不能硬拼！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连站首都费劲，反抗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毒打。
她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呕吐感，顺着王氏拖拽的力道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高烧未退而剧烈摇晃。她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嘶哑：“大…大伯母…我…我这就去…”
“哼！贱骨头，就是欠收拾！”王氏见她服软，松了手，嫌弃地在破旧的围裙上擦了擦，“赶紧滚去干活！看着你这张丧气脸就晦气！洗把脸，别把病气过给猪！”她丢下这句话，扭着壮硕的腰身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白吃饭的赔钱货，当初就该听你大伯的，早点卖了省心……”
柴房的门没有关，清晨带着寒意的风灌进来，吹得林小禾一个哆嗦，也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扶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气，胃里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地疼。她打量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上布满青紫的掐痕和冻疮，身上是一件补丁摞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衣，赤着的双脚沾满污垢，冻得通红开裂。这具身体，顶多十西岁，却己经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生机微弱。
活下去！
这是林薇，也是林小禾此刻唯一的念头。
她踉跄着走到门口角落里一个破瓦罐旁，里面是浑浊的、漂浮着杂质的水。她用豁口的破碗舀起一点，冰冷刺骨。也顾不上脏，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打了个激灵，精神似乎又回来一丝。
走出柴房，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土坯院子。正对着的是三间相对齐整的土坯房，那是大伯一家住的地方。左边是猪圈和鸡窝，臭味熏天。右边是低矮的厨房和堆放农具的棚子。院子角落里堆着高高的柴垛，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没劈的木头。这就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战场”。
肚子咕噜噜叫得厉害。她必须先找点吃的，否则别说干活，站都站不稳。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厨房是大伯母王氏的绝对领地，看管极严，剩饭剩菜宁可喂猪也不会给他们姐弟。他们姐弟的食物，通常是王氏心情好时施舍的一点刷锅水般的稀粥，或者他们自己偷偷挖的野菜。
她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鸡窝旁。那里散落着一些秕谷和草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忍着浓烈的鸡粪味，蹲下身，在草屑和泥土里仔细翻找。手指冻得僵硬麻木，但她不敢停。终于，在鸡窝角落的柴灰堆里，她摸到了几粒被遗漏的、沾着灰的麦粒！大概有七八粒的样子。
如获至宝！
她迅速将这几粒麦粒攥在手心，藏进破衣最里层。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但聊胜于无。她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掉。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从柴房旁边的阴影里挪了出来，是弟弟林小石。他比记忆里更瘦小，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同样破烂的棉袄，小脸脏兮兮的，冻得发青，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依赖，看着林小禾，小声地、带着哭腔喊：“阿姐…我饿…”
看着这个唯一血脉相连的幼弟，林小禾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疼痛。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将弟弟冰冷的小手握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里，低声道：“小石不怕，阿姐在。”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那几粒宝贵的麦粒，分出三粒塞进小石手里，“快，偷偷吃了，别让人看见。”
小石眼睛一亮，像小松鼠一样迅速把麦粒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连灰都舍不得吐。看着他贪婪吞咽的样子，林小禾眼眶发热，将剩下的几粒也塞进自己嘴里。粗糙的麦粒混着灰土，刮得喉咙生疼，但一股微弱的暖意还是从胃里升起，给了她一丝力量。
“阿姐…大伯母说…说今天不干活…就不给我们饭吃…”小石吃完，紧紧抓着林小禾的手，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林小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她摸了摸小石头枯黄的头发，眼神变得坚定：“别怕，有阿姐在。我们去干活。记住，离堂哥堂姐远点，看到大伯母躲着走，知道吗？”
小石用力点点头，瘦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林小禾。
生存的第一课，就是忍耐。
林小禾站起身，牵着弟弟，走向散发着恶臭的猪圈。两头半大的黑猪正饿得嗷嗷叫，拱着脏兮兮的食槽。喂猪的泔水桶就在旁边，里面是些馊臭的残羹剩饭和刷锅水的混合物。她屏住呼吸，费力地提起沉重的木桶，将散发着酸腐气味的泔水倒进食槽。猪立刻哄抢起来，溅起的脏污弄了她一身。
喂完猪，她又拿起一把几乎比她人还高的破竹扫帚，开始清扫鸡圈。鸡粪混着泥土，又粘又臭，每扫一下都耗费她巨大的力气。汗水混着虚弱的冷汗从额角滑落，眼前阵阵发黑。
劈柴？看着那堆粗壮的木头和那把沉重的、锈迹斑斑的柴刀，林小禾感到一阵绝望。这具身体，连拿起那把刀都费劲，遑论劈柴？但王氏的话像鞭子一样悬在头顶。
就在她咬着牙，试图拖起一根最小的木头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病西施’吗？这么快就能爬起来了？看来昨儿个溪水澡洗得不够透啊！”堂姐林小翠扭着腰走过来，她穿着半新的花布袄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手里还抓着一把刚炒熟、香气扑鼻的南瓜子。
林小禾攥紧了扫帚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主的恐惧和愤怒再次翻涌。就是这个林小翠，昨天故意把她推下冰冷的溪水！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那的南瓜子，继续拖动木头，声音平淡无波：“堂姐说笑了，我这就干活。”
“哼，算你识相。”林小翠撇撇嘴，似乎觉得无趣，故意将一把瓜子壳丢在林小禾刚扫干净的地上，“扫干净点！要是让我娘看见一点脏，仔细你的皮！”说完，她得意地嗑着瓜子走了。
林小禾看着地上的瓜子壳，胸膛剧烈起伏。屈辱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但她知道，现在发作，只会让姐弟俩的处境雪上加霜。她默默地再次挥动扫帚，将那些刺眼的瓜子壳扫走。
一上午就在这样繁重、屈辱的劳作中度过。身体早己到了极限，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就在她感觉快要晕倒时，厨房那边传来王氏的喊声：“开饭了！”
小石的眼睛瞬间亮起希冀的光。林小禾的心也提了起来。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饥饿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她拉着弟弟，小心翼翼地蹭到厨房门口。
厨房里飘出久违的、属于食物的香气——是糙米饭和炒青菜的味道。大伯林大河坐在主位，王氏正把一碗冒尖的糙米饭放在儿子林大宝面前。林小翠也端着自己的碗。桌上还有一小碟咸菜疙瘩。
王氏抬眼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姐弟俩，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杵在门口当门神啊？滚一边去！今天的活干完了吗？柴劈完了吗就想吃饭？饿着！下午干不完，晚饭也别想！”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破灭了。林大河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两只无关紧要的蝼蚁，便埋头扒拉起自己的饭。林大宝更是看都没看他们，吃得满嘴流油。林小翠则投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巨大的失落和更强烈的饥饿感席卷而来。小石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林小禾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拉着弟弟，默默地退开，回到冰冷阴暗的柴房角落。
“阿姐…我饿…”小石蜷缩在稻草堆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林小禾紧紧抱住弟弟，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试图给他一点温暖。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散发着霉味的柴房，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破瓦罐上。里面只有一点浑浊的水。
没有食物。
没有希望。
只有无尽的劳役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打骂。
甚至，王氏那句“早点卖了省心”的话，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穿越？古代农家女？种田文？
这开局，简首就是地狱难度！
林小禾（林薇）闭上眼，将翻涌的泪意和滔天的愤怒死死压回心底。绝望没有用，哭泣没有用。她必须活下去，带着小石活下去！
知识！她还有来自现代的知识！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青山村依山傍水…山里应该有野菜、野果，甚至可能有能捕捉的小动物？河边…也许能摸到鱼虾？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饥饿昏沉的脑海中艰难成形。下午，必须想办法溜出去！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