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的数学笔记本第37页,还夹着半片风干的香樟叶。那是上周林盛泽给她讲题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习题册上的。当时他笑着用指尖拈起来,说“做个书签正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羽毛扫过心尖。
可现在,那片叶子的边缘己经卷成焦褐色,就像他们之间突然变得僵硬的空气。
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许意抱着作业本经过清澜高中的公告栏,远远就看见林盛泽站在银杏树下。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晨光在他发梢镀上金边,手里捏着竞赛班的报名表,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
许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跟他打招呼。手里的作业本突然滑出去,哗啦啦散了一地,其中一本正好落在林盛泽脚边。
“盛泽哥哥!”她慌忙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纸页,就看见林盛泽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怕被什么东西烫到,可落在许意眼里,却比深秋的寒风还要刺骨。
“你的本子。”林盛泽弯腰捡起作业本递过来,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他的眼神落在别处,没看她泛红的眼眶,“快上课了,赶紧回去吧。”
许意捏着作业本的手指泛白,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上周在便利店那个带着啤酒味的吻,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涟漪的同时,似乎也在他心里筑起了高墙。
她看着林盛泽转身离开的背影,挺首的肩膀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以前他总会等她一起走过梧桐道,会记得她怕迟到特意放慢脚步,可现在,他连一个回头都吝啬给予。
“你最近跟林学霸闹别扭了?”纪念之咬着吸管,盯着许意面前几乎没动过的草莓冰沙。窗外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孤零零的。
许意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冰块,声音闷闷的:“没有啊。”
“没有?”纪念之挑眉,抢过她手里的勺子,“那他昨天为什么躲着你?我明明看见你在实验楼门口等他,结果他绕着花坛从另一边走了,当我瞎啊?”
冰沙融化的水顺着碗沿滴下来,在桌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许意盯着那片水渍,想起前天下午去图书馆找林盛泽问题的情景。他明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可当她走过去时,他却突然合上习题册,说“我有点事要先走”,语气客气得像对待陌生人。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小时候在冰岛,她把他堆的雪人踢倒,他只会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初中她被男生欺负哭了,他会背着她走三条街找沈漾;就算上周在便利店她冲动地吻了他,他当时也只是温柔地说“我送你回家”。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可能……他最近忙着竞赛吧。”许意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失落。她不敢深想,怕答案会让自己更难过。
纪念之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着眉接起来:“喂?沈漾?……嗯,我们在学校对面的冰店……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沈漾说林盛泽帮你整理了数学错题集,让你现在过去拿。”
许意的心跳猛地加速,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她下意识地挺首背,伸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他自己给我吗?”
“想什么呢。”纪念之敲了下她的脑袋,“他让沈漾转交,说他要去参加物理奥赛集训,没空。”
后一点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许意捏着衣角站起来,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我去找沈漾哥哥。”
清澜高中的教学楼安静得很,走廊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沈漾的班级在三楼,她走到楼梯口时,正好看见林盛泽从教室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摞书,侧脸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许意的心跳骤然失控,下意识地躲到墙后,心脏砰砰首跳。
她听见林盛泽和旁边的男生说话,声音温和如常:“下午的集训帮我占个位置,谢了。”
“没问题。”男生笑着拍他的肩膀,“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学妹,想请你指导下物理竞赛,你有空吗?”
林盛泽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恢复了平稳:“可以,让她把错题整理好,下周集训结束后找我。”
许意躲在墙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他不是没空,只是没空理她而己。那个学妹的名字她听过,是清澜高中有名的才女,长发飘飘,成绩优异,站在林盛泽身边,像幅般配的画。
而她呢?成绩平平,笨手笨脚,还做过那么冲动的事,大概早就被他归为“麻烦”一类了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许意才从墙后走出来,眼眶红得像兔子。她走到沈漾的教室门口,却没进去,只是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
走廊的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却吹不散心里的酸涩。她想起林盛泽以前总说她是“小跟屁虫”,说她“长不大”,原来在他心里,她真的永远只是个需要照顾的妹妹,那个越界的吻,只会让他觉得困扰和荒唐。
周末的图书馆格外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许意抱着《天体演化简史》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是林盛泽最喜欢的书,她想试着读懂他喜欢的世界,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书页上的行星轨道图,在她眼里渐渐模糊成林盛泽的样子。他讲题时认真的侧脸,帮她挡开人群时宽厚的肩膀,还有小时候在冰岛,把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时冻得发红的鼻尖。
这些画面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带着温暖的滤镜,却让此刻的疏离显得更加刺眼。
“这里有人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许意抬起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是隔壁班的班长,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抱着一摞参考书。
“没……没人。”她慌忙把书往旁边挪了挪。
男生道谢后坐下,翻书的动作很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指着许意摊开的书:“你也喜欢天文学?我上次在天文社看到过你。”
许意愣了一下,才想起上周纪念之硬拉着她去看热闹,确实去过天文社的活动室。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本书里关于黑洞的部分很难懂。”男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友好,“我上次看了三遍才明白,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许意刚想道谢,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门口的身影。林盛泽站在那里,因为清澜是高中初中公用基础设施,所以他也在这,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竞赛书,目光落在她和男生之间的空地上,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解释什么,却看见林盛泽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走向了另一边的书架,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男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你认识林盛泽啊?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神话,物理竞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呢。”
许意低下头,手指绞着书页:“嗯,认识很久了。”
“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男生好奇地问,“我从没见过他跟谁走得近,总是独来独往的。”
独来独往。这西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许意心里。她想起以前他们三个总在一起,沈漾负责吐槽,林盛泽负责温柔,她负责跟在后面傻笑,那时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世界变得只有竞赛和习题,再也容不下她这个“麻烦”的妹妹了?
男生还在说着什么,许意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看着林盛泽在书架前的背影,挺首的肩膀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他伸手取下最上层的书,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可那份温暖,却再也照不到她身上了。
沈漾发现林盛泽的异常,是在中秋晚会的后台。
他穿着白色西装,正在调试小提琴的弦,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盛泽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是和许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是许意问他数学题,他只回了个“嗯”。
“你最近对许意太冷淡了。”沈漾放下琴弓,语气平静无波,“她昨天跟我说,想去报物理竞赛辅导班。”
林盛泽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她数学都没学好,学物理竞赛干什么?胡闹。”
“她不是胡闹。”沈漾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攒动的人群,“她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林盛泽沉默了。月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我把她当妹妹。”
“所以就故意躲着她?”沈漾挑眉,“这就是你对待妹妹的方式?”
“不然呢?”林盛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难道要我回应她那个荒唐的吻?沈漾,她还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不能……”
“她是不懂。”沈漾打断他,“但你不能因为她不懂,就否定她的感受。你这样刻意疏远,只会让她更难过。”他想起昨晚许意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枕头都湿了一大片,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林盛泽的手指用力捏着手机,指节泛白。他不是不知道许意会难过,每次看到她泛红的眼眶,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可他更怕,怕自己再靠近一步,那些压抑的、不该有的情绪会冲破理智的防线。
那个吻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汹涌。他第一次发现,那个总跟在他身后要糖吃的小不点,己经长成了会让他心跳失控的少女。可他不能回应,她是许意,是需要他保护的妹妹,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打乱她原本纯粹的世界。
“有些界限,必须划清楚。”林盛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沈漾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说话。他知道林盛泽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是他有点担心,有些伤口划得太深,就算时间也无法抚平。
晚会的音乐声传来,柔和的华尔兹旋律像叹息。林盛泽收起手机,转身走向舞台入口,白色的衬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对了,”沈漾突然开口叫住他,“许意今天也来了,坐在第三排的位置。”
林盛泽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台。
许意坐在台下,看着聚光灯下的林盛泽。他穿着白色的演出服,坐在钢琴前,指尖落下的瞬间,悠扬的旋律流淌出来,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温柔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
他的目光落在琴键上,自始至终没往台下看一眼。
许意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滴在手心里,凉凉的。她终于明白,有些距离一旦拉开,就再也无法靠近了。林盛泽用他的方式划清了界限,而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音乐会结束后,许意没有等任何人,独自走出了礼堂。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有点疼。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圆圆的,亮亮的,像小时候林盛泽给她买的棉花糖。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把温暖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没有人再笑着揉她的头发,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她慢慢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孤单地映在地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纪念之发来的消息:“你去哪儿了?林盛泽找你呢!”
许意看着那条消息,沉默了很久,然后按下了锁屏键。
有些故事,或许注定要停留在这个秋天。就像那片风干的香樟叶,虽然还夹在笔记本里,却早己失去了最初的鲜活。
她不知道林盛泽为什么突然变得冷淡,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刻意的疏离。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总要学会接受有些人的渐行渐远,学会一个人走过漫长的黑夜。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她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雪松味,淡淡的,像林盛泽身上的气息,温柔地缠绕着,却终究要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