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的清晨,雾气像牛乳般泼在漕运码头的水面上,将往来的船影晕成模糊的墨团。沈清辞裹着粗布短打,混在搬运货物的脚夫里,左肩的伤被粗布磨得发疼,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 慧能师太给的止痛药膏掺了少量,能麻痹痛感,却让她的视线始终蒙着层薄雾,像隔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窗纸。
“动作快点!这批货耽误了时辰,仔洗你们的皮!” 监工的鞭子抽在栈板上,发出脆响。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那批盖着帆布的货箱上,帆布边缘露出的草料里,混着几缕极细的羊毛 —— 北境敌军的战马最爱吃这种混了豆饼的草料,父亲的军报里写过。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悄悄摸向藏在腰间的玉簪。完整的莲形簪身被体温焐得温热,莲心处的字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昨夜慧能师太说,谢景行的母亲当年就是发现了定北侯用漕运码头输送北境草料的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
“新来的,发什么呆!” 一个满脸横肉的脚夫推了她一把,“赶紧搬!这批是‘侯爷’的货,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沈清辞踉跄着扶住货箱,指尖触到箱板缝隙里的凉意,忽然想起老莲说的 “老莲船家”。按约定,船尾该画着半朵莲花,可放眼望去,泊在码头的二十多艘乌篷船,船尾不是空着,就是画着俗气的牡丹 —— 难道老莲己经出事了?
雾气渐散时,码头突然骚动起来。一队穿着黑衣的护卫簇拥着顶蓝呢轿子停在栈板前,轿帘掀开,走下来的竟是李三。他穿着锦缎马褂,腰间挂着那枚 “忠” 字玉佩,与父亲的遗物一模一样,看得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都给我滚开!” 李三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栈板上,溅起的水花打在沈清辞的裤脚,“侯爷的货,轮得到你们这群泥腿子碰?”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沈清辞脸上停留片刻,像毒蛇吐信,“这小子面生得很,哪来的?”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低下头,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小的远房侄子,刚来码头讨口饭吃。”
她猛地回头,看见个穿着蓑衣的汉子正朝李三哈腰,斗笠压得极低,露出的下巴线条却让她心头一颤 —— 是谢景行!他没死!
谢景行似乎没看见她的震惊,伸手将她往身后拽了拽,对李三笑道:“三老爷行行好,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 他的指尖在她手腕上飞快地划了个 “莲” 字,是沈家暗语里 “危险,速退” 的意思。
李三的目光在谢景行的蓑衣上打了个转,忽然冷笑:“谢大人不在府里享清福,跑到这码头来扮脚夫,是嫌命太长了?”
谢景行的动作顿住,沈清辞才发现他的蓑衣下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带伤在身。“三老爷说笑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听闻码头有批北境来的药材,特来看看 —— 家母生前最信北境的草药。”
提到 “家母” 二字,李三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挥挥手:“滚!别在这儿碍眼!”
谢景行拽着沈清辞混进人群时,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冷汗。两人钻进堆着麻袋的角落,他才喘着气掀开斗笠,左额的伤口还在渗血,沾着的草屑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更多的却是后怕,“不是让你去莲心庵等消息吗?”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沈清辞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他额角的伤口,“你的伤……”
“死不了。” 谢景行抓住她的手,往码头西侧指了指,“看见那艘画着蜻蜓的船了吗?老莲在船上,他说李三这批货里混了十箱火药,准备在交接时炸毁码头,嫁祸给反贼。”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缩紧。炸毁码头?那不仅能毁掉定北侯私通敌国的证据,还能把所有知情者都灭口。“我们得阻止他。”
“难。” 谢景行的目光落在李三身边的护卫身上,“他们的人手是我们的十倍,而且……” 他压低声音,“我怀疑老莲的船上有内鬼,方才打暗号时,他回应的莲纹多了片花瓣。”
沈清辞想起母亲教的暗记规则,心头一沉。沈家的莲纹暗记严格规定了花瓣数量,多一片或少一片,都是 “有诈” 的意思。“那现在怎么办?”
“等。” 谢景行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等交接的人出现,只要抓住活口,就能让定北侯的阴谋败露。” 他忽然笑了,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得委屈你再扮会儿脚夫,沈小哥。”
沈清辞的脸颊发烫,刚要说话,却看见李三突然走向那艘画着蜻蜓的船。老莲站在船头,手里摇着把蒲扇,扇面上的莲花图案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 那扇面是母亲亲手绣的,当年送给了谢景行的母亲。
“他们要交接了!” 沈清辞拽着谢景行的衣袖,看见老莲从船舱里搬出个锦盒,递给李三。李三打开盒盖的瞬间,沈清辞的呼吸骤然停止 —— 里面是另一半玉簪!
就在李三接过玉簪的刹那,老莲突然将蒲扇往他脸上一扬,白色的粉末弥漫开来。“抓住他!” 老莲的吼声震得水面发颤,“他就是私通敌国的叛徒!”
李三的护卫瞬间拔刀,老莲带来的人也亮出兵器,码头顿时陷入混战。谢景行拽着沈清辞往船边跑,玄色身影在刀光剑影里穿梭,像道利落的闪电。沈清辞紧紧攥着腰间的玉簪,忽然明白老莲多画那片花瓣的用意 —— 他是故意让谢景行知道有诈,好让他们在外围接应。
“清辞,接住!” 老莲的声音穿透厮杀声,将那锦盒扔了过来。沈清辞伸手去接,却被个护卫的刀拦住去路。千钧一发之际,谢景行的匕首飞了过来,正中护卫的手腕。
就在她拿到锦盒的瞬间,码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沈清辞被气浪掀倒在地,恍惚间看见李三带着人往码头东侧跑,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玉簪。
“别管我,追!” 谢景行推了她一把,自己却被倒下的木梁压住了腿。
沈清辞望着他被火焰映红的脸,忽然想起暗格里他说 “相信我” 时的眼神。她咬咬牙,抓起地上的剑追了上去,裙摆被火星燎到也浑然不觉 —— 她知道,此刻她不仅要追回玉簪,还要带着谢景行的那份信念,跑向那个能揭开所有真相的终点。
码头的火光里,沈清辞的身影越来越远,像朵在烈火中倔强绽放的莲。而被木梁压住的谢景行,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被血浸透的莲形玉佩,与沈清辞腰间的那枚,正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