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泥潭里的金贵人影
暴雨如注,狠狠砸在泥泞的田埂上,溅起的泥点子糊了凌风半身。他像一头沉默的困兽,拄着剑,站在简陋的茅草屋檐下,雨水顺着冰冷的玄铁甲胄汇成小溪流下。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他踏遍了南境七州,看遍了无数张或惶恐或贪婪的脸,每一次燃起的希望都在近距离端详后化为更深的绝望。
六殿下那张脸,那张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孤傲的脸,岂是凡俗之人能轻易肖似的?更何况,殿下昏迷前最后的嘱托,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寻个像的…护住母妃…” 毓妃娘娘在后宫的处境,凌风心知肚明。若殿下真的……凌风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焦躁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时间,不多了。
他几乎要放弃这片位于最偏远山坳的村落了。若非一个老猎户醉醺醺地提了句“石家坳那后生,俊得跟画儿里神仙似的”,他绝不会踏足这连马都走不利索的穷乡僻壤。
“哗啦!” 一声闷响夹杂在雨声中传来。
凌风锐利的目光瞬间穿透雨幕,锁定在不远处一片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的稻田里。
一个身影正狼狈地从泥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浑身上下裹满了黑黄的泥浆,活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地龙。那人一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泥水,一边心疼地去扶几株被压塌的稻秧,嘴里还骂骂咧咧:“贼老天!老子刚插的苗!我的米啊!”
声音洪亮,带着十足十的乡野粗粝。
凌风的心,却在这一刻,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连日奔波,出现了幻觉!
那张脸!
纵然糊满了泥水,纵然表情是前所未见的鲜活(或者说气急败坏),纵然头发上还滑稽地沾着几根稻草……但那张脸的轮廓,那鼻梁的弧度,那下颌的线条……竟与昏迷在京城别院深处的六皇子云彻,像足了九分九!
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凌风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靴子深深陷入泥泞。他的动作惊动了田里的人。
那人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双清澈明亮、带着警惕和疑惑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像殿下那般深邃沉静,而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此刻正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田埂上、铠甲森然的不速之客。
“喂!你谁啊?站俺田埂上做甚?” 石生叉着腰,声音在雨里也显得中气十足,“看你这身行头,官爷?俺可没犯事!这雨大,要不…进屋躲躲?” 他指了指身后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语气里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对官家又畏又好奇的首率。
凌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刮过石生脸上每一处细节。像!太像了!除了这截然不同的、仿佛能点燃这阴冷雨天的鲜活气质,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当石生因为疑惑微微皱眉时,那眉宇间的细微褶皱,竟也与殿下沉思时隐隐重合!
就在这时,茅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个怯生生的、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声音细细的:“哥…哥?雨好大,快回来…”
石生立刻回头,脸上那点警惕瞬间被关切取代,扬声应道:“哎!阿沅别出来!哥马上回!捡完这几棵苗!” 他手忙脚乱地又去扶那几株可怜的稻秧,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认真。
哥?妹妹?凌风的目光扫过那个叫阿沅的小姑娘,又落回石生沾满泥巴却依旧难掩俊秀的脸上。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计划,在他冰冷沉寂的心湖里,猛地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首接盖过了哗哗雨声:“你叫石生?”
石生扶着秧苗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他:“是啊。官爷认识俺?”
凌风向前一步,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轮廓滑落。他盯着石生那双写满“俺就是个老实种地的”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了一个足以改变这个泥腿子一生轨迹的问题:
“想不想…吃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珍馐美味,穿绫罗绸缎,住琼楼玉宇?”
石生愣住了,扶着秧苗的手停在半空,泥水顺着指缝滴落。他看看凌风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冰冷铠甲,又看看对方那张俊美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再想想自己这漏雨的破屋和锅里没几粒米的稀粥……巨大的诱惑和本能的警惕在他脸上交织,显得有点呆。
“啥…啥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雨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激得他一哆嗦。
凌风的目光掠过茅草屋缝隙里那双担忧的眼睛,最后牢牢锁住石生,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意思就是,跟我走。我给你泼天的富贵。”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石生最柔软的地方,“还有你妹妹,阿沅,也能过上好日子,再不用跟着你在这泥地里刨食。”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响,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凌风冷峻的脸和石生脸上那震惊、茫然、又隐隐被巨大馅饼砸中的复杂神情。
泼天富贵?珍馐美味?绫罗绸缎?琼楼玉宇?阿沅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几个词像带着钩子,狠狠拽住了石生那颗被贫穷和辛劳打磨得有些麻木的心。
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巴、冻得有些发红的赤脚,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疯狂叫嚣:干了!这买卖听着不亏啊!不就是…换个地方干活吗?躺床上装病秧子总比顶着暴雨插秧强吧?
石生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乡下人特有的、对“好日子”的灼热渴望,那点警惕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傻气和豁出去的劲儿:
“那…管饭不?顿顿有肉不?”
凌风看着这张酷似殿下、此刻却写满了市侩与天真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成了。
“管。” 他言简意赅,雨幕中,冰冷的交易己然达成。
石生不知道的是,他憧憬的“富贵闲人”之路,从迈出这泥泞田埂的第一步起,就注定要踏进一个比这暴雨更冰冷、更致命的漩涡。而那个站在雨里、允诺他富贵的人,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正无声地滑落一滴混着雨水和…暗红色泽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