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音符

龙门山脉的轮廓浸在五月澄澈的晴光里，山脊线如饱蘸水墨的狼毫笔锋，在湛蓝天幕上拖拽出苍劲裂痕，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鸣，像是大地深处的呜咽。收音机里的音乐声偶有间断的卡顿，杂音如沙砾般刮过耳膜。

刘思思站在案板前，系着一条深蓝色的粗布围裙，日光透过窗棂与炉火的微光交织，在她周身的蒸腾热气里投下朦胧的光柱，悬浮的面粉微粒在其中肆意飞舞，如同细碎的金粉。额前的发丝被古朴烘炉所蒸腾的热气熏得微湿，几缕随意地垂落到了她白皙的脖颈上，发梢上还沾着点点细碎面粉。素手翩然，若轻盈的蝶翼，时而在堆叠的面粉袋间拂过，拈起洁白新粉，时而探入粗粝厚重的黄铜盆腹。清水与面粉交融，旋即被她那双看似柔弱却蕴含劲道的手拢住，手腕翻转如拨弄琴弦，每一次揉压，都带起一小团细密雪雾，氤氲升腾。

白皙脖颈处青铜色的莲花吊坠透着金属特有的冷冽，在持续的韵律中，仿佛一枚被唤醒的古老符咒，泛着淡淡的青碧色光晕，也仿佛有了生命，在她莹白的肌肤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伴随着每一分力道的投入，悠悠荡荡

刘思思将面团移至厚重敦实的木案上，掌心温热，指腹蓄力，推，拉，揪，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默契。面团起初还带着几分倔强，在她持续的抚揉下，渐次褪去粗砺，显出内里的柔韧，最终覆上一层珍珠般的柔亮光华，光洁如最上等的丝绸在暗色木质上铺展。

深褐色的枣木擀面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呼吸和韵律，“砰，砰砰；砰，砰砰……”均匀而沉稳地敲击着案板，声音质朴浑厚，在空荡荡的店铺里漾开一圈圈声波。刘思思全神贯注于此，眉睫低垂，双唇轻抿，她每一次呼吸的深浅，似乎都呼应着这节奏。那擀压面皮的动作，不仅仅是为了食物，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与食材，与火焰，与这方土地气息的虔诚对话。

手腕猛然一抖，薄得不可思议的面皮便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轻巧翻转落下；时而又以极精准的指法捻住边缘，轻轻撕展。不过片刻，那面皮己如被赋予了活水般的灵性，平摊在案上，薄得透光，形状舒展如温顺牛舌，其表面细微起伏的纹路，更似水墨大师于宣纸间饱蘸淡墨，一笔挥就的写意河山。

指尖轻拈，红白相间的秘制肉馅便如画笔蘸足了赭石与留白的颜料，在薄如蝉翼的面皮上“挥毫泼墨”，铺展得均匀而富有韵律感，肥瘦肌理宛然。

信手捻起面前一排敞口小碗中各色香料粉末，艳红如火的辣椒、焦麻入魂的花椒、辛香温热的胡椒，腕骨玲珑凸起，新雪初融似的净白莹润，一截的肌肤处一道从小臂延伸下来的近乎消融的浅痕，丝线般纤细的轮廓像被光针轻轻勾勒，边缘晕染开，并非硬刺的断茬，倒似一滴淡墨坠落在半熟宣纸上洇出的柔羽纹理，被岁月反复浣洗后剩下最素净的影廓。纤细的手指，如初春新抽的玉葱。指尖纤柔微垂，指节屈伸处流转着圆润柔和的弧度，恰似良工巧匠用温玉精心雕琢的新月，静谧而雅致。肌肤莹润，泛着凝脂般的微光，犹如初雪映照下的瓷釉，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柔泽。

轻扬间，辣椒面泼出赤霞漫天，花椒碎坠下翡翠骤雨，白胡椒似银河倾泻霜尘，八角茴香若天狼星芒钉入夜幕，姜末如陨石带火划破苍穹，精盐晶晶，味精莹莹，恰似细碎的星雨纷纷洒落，均匀覆盖于肉馅之上，如同夜幕将璀璨星河倾泻于人间烟火之中。

玉腕轻旋，面团被利落地拢紧、裹实、压实，旋即又是新一轮轻柔而有力的擀压，延伸、塑形，呼吸吐纳间，渐渐化作一枚圆厚、温润质朴的锅盔生胚，静静卧于案上，蓄积着被火唤醒的能量。

刘思思素手托起生胚稳妥地安放在造型古朴的烘炉顶端，沉重厚实的铸铁平板煎盘上，鲜榨的菜籽油，如一道流动的黄金细流，顺着盘沿蜿蜒而下，甫一触及热铁，便发出“滋啦”一声曼妙的叹息。

油液迅速蔓延、浸润，那沉睡的生胚瞬间被染上了明艳的光泽，如同沐浴神光，沉睡的小麦在油脂中苏醒。紧接着，“噼噼啪啪！”更密集、更欢快的爆裂声骤然响起，那是油与水的相遇，在高温下的喜悦舞蹈，无数细小的油沫珍珠般跃起，在穿透窗格的晨光映照下，闪烁着细小而耀眼的金光，它们调皮地跳跃着，甚至有几颗沾上刘思思低垂的鬓角，为她耳畔几缕微乱的乌发晕染出灵动的光弧。

温热的、混合着油脂焦香、面粉焙烤甜香的气息，浓郁地弥漫开来，无声地向整个空间宣告着美味的酝酿。

刘思思专注着，就像是正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目光如炬，紧锁着锅中变化。生胚边缘渐渐鼓起一圈细密、均匀、如繁花绽放般的小气泡，两面的颜色也由浅黄过渡到均匀的淡金色泽。她手腕一沉，动作干净利落，熟练地抽开上层滚烫的平板煎盘，露出下方砖炉膛里跃动不息的炭火——那是炉灶跳动的心脏，积蓄着深沉的热力。

锅盔胚体轻盈地滑落，稳稳贴着烘炉的壁部，静静拥抱环绕的炭火与灰烬的余热。这是最后的淬炼与升华。炭火无言，以温存而恒定的热度，穿过炉灰，透过炉壁、温柔而深刻地吻向面饼，将小麦的灵魂深处炙烤出最迷人的焦香、催发出层次分明的酥脆质感。

墙边的冰箱上，贴着己卷边的黄色便签：“自己吃早饭，带好中午的盒饭，放学后早点回家。”

母亲的字迹潦草却温暖，墨色被厨房的油烟晕染出岁月的痕迹。

墙上的盘钟格外显眼，时针卡在2点和3点之间，分针距6点还差3小格，秒针正令人心悸地精准滴答滴答跳动着，距离2点28分，还差10秒。

案板上的面团己延展成一条条薄薄的牛舌状面皮，红白相间的肉馅在面皮上铺成流云状，宛如宣纸上游走的墨痕。刘思思的手正伸向那排敞口小碗中的香料，腕骨玲珑凸起，那截的肌肤处一道从小臂延伸下来的近乎消融的浅痕，丝线般纤细的轮廓像被光针轻轻勾勒，边缘晕染开。纤细的手指，如初春新抽的玉葱。指尖纤柔微垂，指节屈伸处流转着圆润柔和的弧度，静谧而雅致。撒出的颗粒如碾碎的星辰粉末簌簌坠落，触碰到面皮的刹那，绽放出诡异的幽光，恰似一颗蓝宝石投入静谧湖面，那光芒一闪而逝，却在眼底留下灼痛的余韵。

然而，此时刘思思手中撒出的，不像是细碎的香料，而像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细砂，那种每颗都承载着神秘的远古咒语的砂粒，那种古老仪式中用于沟通幽冥的媒介。

蓦地，地震波如巨锤般砸向地面！

“轰隆隆！”

墙上的盘钟率先坠落，璃表盘在撞击中碎成蛛网，指针永远停在2点28分，像一个被掐断的句点。墙体如饼干般碎裂，砖块与水泥块倾盆而下，瞬间吞噬了刘思思的身影。屋顶的青瓦如黑色的雨帘，哗啦啦地倾泻到地面，烟尘卷起案板上的面饼，雪花般的面粉在空中飞扬成绝望的白雾，渐渐被尘霾替代。

光影中的裂缝中翻涌着混沌的能量，裹挟着破碎的砖石与泥浆，形成一个个扭曲的漩涡。小巷里的房屋，如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般逐一坍塌，尘埃中人影在剧烈的震动中变得透明，

如同被水冲淡的墨彩，最终被卷入地面裂开的缝隙，化作地震轰鸣挽歌中的破碎音符！